《为兄超求代疏》是汉代女文学家班昭创作的一篇奏疏。此疏为兄长班超求情，先叙班超受恩之隆，次叙班超立功之实，再叙班超年老多病，留边无益，再叙西域之地非年老多病之人所可留，直到朝廷无人远虑，无人替代班超归还；接着从“故超万里归诚”转到上疏缘由，因朝廷无人理会，故班超自己上疏请归，但仍不被理解和采纳，只好由自己为兄长求情；然后借古证今，又从皇帝着笔，论及替他之好处；最后引《诗经》作证，引兄长与自己书信为例，愈见哀怜之迫切，又从反面入手，如不蒙见察，班超但有意外之变，乞请宽恕其家族。全文语气恳切，措辞委婉，既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才女之笔诚属感人。

为兄超求代疏①

妾同产兄西域都护定远侯超②，幸得以微功特蒙重赏，爵列通侯③，位二千石④。天恩殊绝，诚非小臣所当被蒙。超之始出，志捐躯命，冀立微功，以自陈效⑤。会陈睦之变⑥，道路隔绝，超以一身转侧绝域⑦，晓譬诸国⑧，因其兵众，每有攻战，辄为先登，身被金夷⑨，不避死亡。赖蒙陛下神灵，且得延命沙漠，至今积三十年。骨肉生离，不复相识。所与相随时人士众，皆已物故⑩。超年最长，今且七十。衰老被病⑪，头发无黑，两手不仁⑫，耳目不聪明⑬，扶杖乃能行。虽欲竭尽其力，以报塞天恩⑭，迫于岁暮，犬马齿索。蛮夷之性，悖逆侮老⑮，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见代，恐开奸宄之源⑯，生逆乱之心。而卿大夫咸怀一切，莫肯远虑。如有卒暴⑰，超之气力不能从心，便为上损国家累世之功，下弃忠臣竭力之用，诚可痛也。故超万里归诚⑱，自陈苦急，延颈逾望⑲，三年于今，未蒙省录⑳。

妾窃闻古者十五受兵，六十还之，亦有休息不任职也。缘陛下以至孝理治天下，得万国之欢心，不遗小国之臣㉑，况超得备侯伯之位㉒，故敢触死为超求哀，丐超余年。一得生还，复见阙庭㉓，使国永无劳远之虑，西域无仓卒之忧㉔，超得长蒙文王葬骨之恩㉕，子方哀老之惠㉖。《诗》云：“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㉗。”超有书与妾生诀，恐不复相见。妾诚伤超以壮年竭忠孝于沙漠，疲老则便捐死于旷野，诚可哀怜。如不蒙救护，超后有一旦之变，冀幸超家得蒙赵母、卫姬先请之贷㉘。妾愚戆不知大义，触犯忌讳。

①超：班超。东汉时期军事家、外交家，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人。疏：古代臣下向君主分条陈述事情的文字。

②妾：古代女子自称的谦辞。同产：同母所生。西域都护：镇守西域地区的最高长官。定远侯：永元七年（公元95年）班超被封此爵。

③通侯：汉代最高等级的爵位，也叫列侯。

④二千石（dàn）：原指俸禄，此处指官位的品级。

⑤陈效：贡献。

⑥陈睦之变：陈睦，西域都护。永平十八年（公元76年）汉明帝崩，西域焉香国趁汉大丧攻打都护陈睦，故称陈睦之变。

⑦转侧：转徒。

⑧晓譬：晓渝。

⑨金夷：刀枪之伤。

⑩物故：死亡。

⑪被病：身带疾病。

⑫不仁：不听使唤。

⑬聪明：耳灵叫聪，眼亮曰明。

⑭报塞：报答。

⑮悖逆：违背，这里指抗命叛逆。

⑯奸宄（guǐ）：犯法作乱的坏人。

⑰卒暴：突然，指突然发生变化。

⑱归诚：指班超上疏请归。

⑲延颈逾望：伸长脖子遥望。

⑳省录：了解和采纳。

㉑遗：遗漏。

㉒备：充数，做官者自谈辞。

㉓阙庭：朝廷。

㉔仓卒（cù）：即仓猝，突然。

㉕文王葬骨之恩：据《新序》载：周文王建筑灵台时挖出死人骨头，命人重新理。因此，百姓歌頭他思德及于无主尸骨。此典用意希望国君施恩于班超。

㉖子方哀老之惠：子方，即田子方，战国时魏文侯之师。据史载，魏文侯要把一匹老马丢弃，田子方认为把有功之马丢弃不是仁义做法，就收养了这匹老马。此典希望国君像田子方同情老马一样施恩于班超。

㉗“民亦劳止”四句：出自《诗经·大雅·民劳》篇。止，语气词。汔，接近，希望。中国，京城。缓，安抚。

㉘赵母：战国时赵国名将赵之妻，赵括之母。《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载：起孝成王用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守长平，赵母动阻不听，便先请求赵王若赵括失败勿降罪于她，后赵括果败，赵母免罪。卫姬：春秋时齐恒公之短，卫人，据《列女传》载：齐桓公与管仲计划伐卫，桓公退朝人宫后，其神色为卫姬觉察，卫姬便替卫国请罪。贷：宽恕。

我的同母兄西域都护定远侯班超，侥幸以微薄之功特别受到重赏，爵位列侯，官位二千石。皇帝的恩赐非常浩荡，确实不是小臣所能蒙受的。班超开始出使西域时，誓将牺牲一切，希望建立微薄之功，以效愚忠。刚好遇到陈睦被攻没之事，道路隔绝，班超一身转徙于西域，晓谕诸国，因西域国家的人多，每有攻战之事，他总是冲在前面，身受刀枪之伤也不后退，根本不怕死亡。靠皇帝神灵，使班超能够在沙漠地带延长生命，至今已经三十年。骨肉兄妹活着时分离，已经互相不认识了。和班超一起去西域的人都已经死亡。班超年龄最大，现已快七十岁了。衰老有病，头发花白，两手不听使唤，耳不灵，眼不明，扶着拐杖才能行走。即使想竭尽全力报答皇帝恩情，可迫于年老，牙齿落掉，而且蛮夷的习性是抗命叛逆、欺侮老人，班超已是早晚要入土之人，很久不见朝廷派人替代他。我担心这样下去，给那些坏人开了一个路子，产生叛乱的思想。朝廷大夫们都考虑各种事情，但没有人从远处着想。如果有突然不测之事，班超力不从心，这样，对上来说，就会损失国家多年来的努力；对下来说，也会丢掉臣竭力为国的作用，确实是痛心的事啊。所以，班超在万里之外上疏请归，自陈缘由，伸长脖子遥望归国，至今三年，未被朝廷理解和采纳。

我听说古代十五从军，六十岁归家，即使在军中，也有年老休息不任职之事。因为皇帝以孝治天下，所以得到万国的欢心，不遗漏小国的臣子，何况班超充数于侯伯之位呢，因此，我敢冒死为班超请求，希望给他以余年。如果活着回来，复睹天颜，骨肉重逢，并以重臣代替镇守西域，那么，国家就没有劳远忧边之虑，西域可避免突发事件，而班超也蒙受皇帝的重恩。《诗经》上说：“民众劳苦实不堪，要求稍稍得安闲。爱护这些京师人，四方诸侯得抚安。”班超曾写信给我，与我活着的时候永别，担心不能再见面。我确实为班超伤心，他壮年时出使西域，在沙漠地带尽自己对国家的忠孝，到了年老时还要死在野外异域，确实值得哀怜。如果得不到皇帝批准，不救护班超，以后发生意外之变，希望班超的家族得到像赵母、卫姬那样的请罪，宽恕他们。我愚昧不知大义，触犯皇帝忌讳谨请恕罪。

《为兄超求代疏》是班昭为其兄班超年迈退归乡梓养老而求代的奏疏，当作于汉和帝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东汉初年，西域为匈奴所控制。汉明帝派名将班超率三十六人赴西域，终于打通了“丝绸之路”，巩固了汉朝对西域的统治。班超在西域共达三十一年，六十八岁时年老思乡，上书要求辞职归乡。班昭为兄写了这封奏疏请求他人替代班超镇守西域。

班昭在这篇奏疏中，先是叙述了班超在西域为国尽忠视死如归的艰难斗争，然后又指出了西域局势的严峻。班超时，西域共分化成五十多个国家，情况复杂多变，而且正如班超所言，其俗“畏壮侮老”，因而，如果让“衰老被病，头发无黑，两手不仁，耳目不聪明，扶杖乃能行”的班超继续留任西域的话，“恐开奸宄之源，生逆乱之心”。因此，班昭希望朝廷尽快指派恰当人选接任班超，镇守西域，“使国永无劳远之虑，西域无仓卒之忧”。遗憾的是，汉和帝并没有理解班昭的一番苦心，忽视了西域的重要地位，他派去接待班超的任尚性情“严急”，不能像班超告诚的那样“宽小过，总大纲”（《后汉书·班梁列传》），致使西域反叛，北匈奴卷土重来，汉朝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权，最终还是出现了班昭兄妹所担心的后果。由此可知，班昭的见识和为国忧心的忠诚远远超过了那些“威怀一切，莫肯远虑”的“卿大夫”们。

这篇保留在《后汉书·班梁列传》中的奏疏明面上处处从国家边境安危着想，暗隐为兄长求情，词意极为委婉。全文结构层层推进，文辞恳切凝炼，情感真诚率直，致使和帝感动而准奏，从中足以看出班昭真切的文情和亲情。这篇奏疏不仅表露了班昭兄妹之间的深厚感情，更展示了班昭的政治卓识，在汉代政论文中亦属上乘之作。

清代林云铭《古文析义》：“书中叙超立功，处西域之久，及老病难堪之状，语语入情，且先为国家边防计，次为劳臣丘首计，见公私二者俱不可不谋，所以代超也，未言代超之得不代超之失，亦以公私两意双敲，凄恻之意，皆从同气关情之流出，非撷华俪采者所能措办一语。”

清代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通体词旨真切，阅者那得不首肯。”“以反笔双收，章法完整而词意亦周密之至。”

班昭，汉代女文学家。一名姬，字惠班。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人。生卒年不详。班固之妹。嫁曹世叔。班固著《汉书》未成而卒，所撰八表及《天文志》遗稿散乱。汉和帝命班昭入东观藏书阁和马续一起续撰《汉书》。汉和帝时，班昭经常出入宫廷，担任皇后和妃嫔的教师，号为“曹大家”。邓太后临朝听政后，更受宠信。著有《东征赋》《女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