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者小平次》是2015年万卷出版公司出版的图书,
京极夏彦的时代小说《偷窥者小平次》为第十六届
山本周五郎奖获奖之作。作为江户怪谈系列成员,诡异幽冥的氛围在本书中得以重现。藏于壁橱中的窥视之眼,冷漠看透尘世幽微人心。饰演幽灵天下第一的演员,一场暗藏玄机的巡回表演。嫉妒、仇恨、悲叹,恩怨纠缠,阴谋谎言,人人浮沉在这虚妄的世间。恐怖步步逼近,神秘的谜团逐渐浮出水面。
内容简介
图书目录
木幡小平次
安达多九郎
橐吾阿冢
玉川歌仙
动木运平
荒神棚多九郎
幽灵小平次
辻神运平
九化治平
穗积宝儿
安西喜次郎
石动左九郎
造谣者治平
宝香阿冢
偷窥者小平次
媒体评论
从文字之间升腾出意味深长的气息,值得每一位读者珍视。京极夏彦是人们应该倍加珍惜的怪才。
真相这东西,有时不知道反而更好。
——京极夏彦
主要内容
如魂灵般终日从黑暗的壁橱隔扇缝隙中窥视周遭的小平次,饰演幽灵天下第一,却惹来妻子阿冢的无比嫌恶。受朋友多九郎的诱使,小平次随剧团到奥州巡回表演,可这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旦角演员歌仙、刽子手运平、易容高手治平……各色人物轮番登场,威胁、恐怖步步逼近,神秘的谜团逐渐浮出水面。
2003年,时代小说《偷窥者小平次》获得第十六届
山本周五郎奖。
作者简介
京极夏彦1963年出生于北海道
小樽。日本独具特色的妖怪型推理作家,
新本格派先锋人物,同时也是画家、设计师、妖怪研究家、藏书家。京极夏彦思维大胆灵活,创作风格多元,作品常取材于日本神鬼妖怪和古代传说,以独特的个人风格写作赋予其新面貌,开创了推理小说的新纪元。
1996年获得第49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
1997年获得第25届泉镜花文学奖
2003年获得第16届山本周五郎奖
2004年获得第130届直木奖
章节试读
木幡小平次
小平次,不论何时都是如此。
他把脖子深深藏进躯体,把脊椎弯屈到快要折断的程度,伸出软弱的下巴颏,身子蜷缩着一动也不动。他的左手形同一块野山芋,紧抱着双膝。右脚尖踮起,右手来回抓挠着脚跟。脚跟甚是粗糙,皴裂的皮肤已经积为厚厚一层,即便触摸也毫无感觉。手指上的触感就好比摸到了一块干裂的年糕,而脚跟则没有一点反应。明明自己摸着自身的一部分,却没有一丝相应的感觉。
正在触摸身体的自己名叫小平次的话,那这个身体又是谁呢?不,要是说这尊躯体是小平次的话,那么正在进行触摸的自己又是何方神圣呢?仅仅是挠脚跟这个动作,就让小平次从小平次本身变成了一种更为茫然而淡薄的物体。
人变得更淡薄是一件惬意的事。就这样越来越淡,让自己融进一片黯淡中,小平次就觉得格外幸福。然而,即便如此,哪怕心境再为淡薄,自己仍不得不委身小平次这副皮囊中。他身体紧 绷,在一片黑暗中孤立无援。随着黑暗一层层加深,他的轮廓变得愈发模糊,而黑暗的中心反而显得更加坚硬浓厚。
所以说,小平次喜爱些许黯淡,却畏惧真正的黑暗。
比如说,合上眼睑,黑暗便立刻降临。
然而,试问闭上眼后,世界是否就此消失,则并非如此。试问自身是否会消失,亦并非如此。
目不可视,反而让自己身处何方、此处存在何物,变得更为清晰明了,小平次是这么认为的。随着世界渐渐变得黯淡,肌肤就成为了内与外缠斗的边境。闭上眼睛,能让自身和世界都消失,而与 此同时,身体的表面就会形成一层薄膜。那是极为稀薄,比绢丝更薄的一层膜,然而那又是一层绝不会破碎的薄膜。是将内与外一丝不苟分隔开的帷幔。每当肌肤与空气接触,每当体内被内气充盈,自身的形态便愈发分明。
小平次很讨厌这种感觉。
不论何时,小平次都是那么淡泊、闲散,喜欢一种冷冷的态度。
让自己置身于昏暗之中,本应清冷的腹中,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暴沸;本应空虚淡薄的胸中,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挤满了;本应空寂如伽蓝堂的头脑中,却好像结出了一颗硬核。
小平次从一开始就适应不了炫目的阳光,然而阳光与真正的漆黑也没多大差别。所以小平次总是藏身于一片淡淡的阴影中,并且,双眼闪闪发亮。
此处不湿也不干,只是昏暗又寒冷,飘浮着一股尘埃的气味。小平次藏身在这个储物间内,蜷曲身子,伸长脑袋。他总是这样,将眼睑大开,眼球仿佛要被风干。他定睛凝视,一动也不动。
储物间的移门稍稍打开了一条缝。
要是完全封闭,里面就成了一片漆黑,所以一定要打开一点。
那条极细极细的纵长狭缝,对小平次来说,就是整个世界。
只有从那条极细极细的纵长狭缝中透出的幽暗光线,照射着小平次。
不,还没有达到“照射”那么强烈的程度,这丝光线根本不可依赖。它只是在一片黯淡中,将自己瘦削的身形,像幻灯片一样投射了出来。投射出的形状,与其说一片朦胧,倒不如说是显得有些透明。
接着,小平次再次确认自己遁入一片虚无。他所擅长的就是隐藏自己。
如轻罗般顺滑,没有厚薄,也没有体温。
小平次脱离自己幻象一般的肉体,要继续向后退。
因此,小平次才开始抓挠起脚跟。指尖的触感将小平次诱导至薄膜之外。
接着,再次隐身于昏暗中,小平次总算放下心来。
眼睛和指尖。
小平次只有这两种感觉。
所以,小平次无论何时都是如此。在昏暗的壁橱中,蜷曲身子,抚摸着脚跟,从一寸五分的缝隙间窥视人世间。
狭缝对面的世界总是如此梦幻,或许那一侧才是真实的世界吧。小平次心想,或许我自己才是真的梦幻吧。
狭长的缝隙对面,可以看见一片纯白的物体。它摆动得很是妖艳。小平次对着纯白的物体定睛凝视。
那片纯白的物体,大概是贴身衬衣。不,是生着细细茸毛的白皙脖颈。不管怎样,那都是纯白、雪白的女人肌肤。
然而,它与小平次那仿佛身处夜色中的青白皮肤完全不同,隐隐地透出一些朱红,是如同樱花瓣的柔嫩肌肤。那身体,也与小平次那筋肉紧绷,总是在寒冷中缩成一团的身体完全不同,是柔软、肌理细腻、带着体温的肉体。
肉体圆润地移动着,接着,如同沾湿的羽毛一般,一片闪耀着光泽的黑色映入眼帘。
那是女人的头发。
那头发并没有束起,是刚洗完披散的头发。
看来这女人方才就在房间对面走廊前的大水盆里打了水,才沐浴完不久。
现在她背对着小平次,大概正用茶碗独饮着凉酒。
水汽氤氲、层层叠叠的黑发来回摇摆,从头发的缝隙中还能窥见女人洁白纤细的手臂。
她用拇指和中指捻起茶碗,其余三指直直伸出。小平次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她的无名指尖。即便如此,小平次的意识仍然残留在自己的右手上。抚摸着脚跟的,莫非就是那根手指?他已经沉浸到了空想中。
与小平次那枯木一般的手指完全不同,那是一根灵活柔韧的手指。
那根灵活柔韧的手指。
属于阿冢。
小平次的妻子。
通过那狭小的缝隙,虽无法窥见全貌,但可以发觉阿冢的脖子收缩了一下。
这时候,小平次慌张地将视线从那纵长的世界移开了。那是因为他担心自己的视线万一被阿冢察觉,那可无地自容。
小平次转而盯着毛糙的草席。
“哼。”他好像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眼睛只敢盯着地上吗?”
那声音好似三味线,淫荡又华奢。
“无非是躲在木板后面,又沾了一身灰吧。”那声音还不停。
“妾身一举手投足,你便一惊一乍,真是胡闹。不,不用这么费心,你那一套妾身早就看惯了。本想那样说,可……”
“那样说可不行呢。”阿冢转身,露出侧脸。
浓密的睫毛,勾勒出细长的眼角。眄视中一道轻蔑的目光射向小平次藏身之处。
“哎呀,不管多少天,多少年,都习惯不了。真是令人毛骨悚然。说是怪癖,哪怕是换一个过得去的怪癖也行。从早到晚就窝在那壁橱里,一会儿盯着老婆的屁股,一会儿盯着老婆的背,哪 里会有你这种男人!”
阿冢的语气瞬时变得粗暴,转过身来。
衣襟敞开,露出雪白的乳房。半带酒气的肌肤,果然略显潮红。不,那或许是因为阿冢的情绪还很激动。
小平次用力抓住脚跟。
自己和自己重叠在一起。
阿冢猛地将茶碗递出。
“怎么样?”
“你喝还是不喝?”阿冢俯下身来。
接着阿冢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脸上露出了笑容。
“和娇妻对酌几杯,就那么不情愿吗?”
“你到底想怎样?”强说无用之后,阿冢把茶碗向前一丢。
咚!阿冢的便衣摇动了几下。缺了口的旧茶碗在满是破洞的铺席上滚动起来,从一寸五分的缝隙前慢悠悠地滚过,停了下来。干燥的地板上溅满了酒水。
小平次不敢盯着老婆看,只注视着地板。酒水很快渗入了木纹之中。
“怎么了?就不能说句话吗?快看啊,你快看看我啊。”
小平次视野的一角中,雪白又柔软的东西正蠢蠢欲动。
小平次的视线仿佛痉挛一般游走。阿冢把衬衣的前襟打开,挺着乳房正对着小平次,双乳随着呼吸起伏颤动。
“来呀。和以前那样,死抓着我不放啊。没什么好担心的哦。你和妾身可是夫妇啊。任谁都不必忌惮,就算是大白天也不必担心哦。”
阿冢眯起湿润的双眼,双手向前伸,脸上又一次露出了笑容。
小平次用力转过脸去。
街头卖艺行乞之声。狗吠之声。
拍打草席之声。
窝囊废!胆小鬼!一阵阵辱骂声传来。满是侮蔑言语的号叫,不过一会儿就变成了哈哈大笑之声。阿冢的笑声化为娇喘声传进小平次的耳中。每当听见阿冢的笑声,小平次就禁不住觉得好似 有好几个女人在一旁哂笑。阿冢袒胸露乳,一次次拍打着草席,毫不留情地嘲笑着。
“真可笑。可笑到极点了。你这样,还算音羽屋出身的名门演员吗?学艺不精被逐出师门。堕落到这种田地,哪怕是当个巡回艺人,去演个乡间戏也成。只要能登上舞台,俗话说臭归臭,鲷 鱼还是鲷鱼。可你就跟你的名字一样,是连斑都不如的小鳍。而且还是条发臭的小鳍。你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人吃的。”
小鳍小平次。
这是他的外号。
小平次的老家是山城国宇治郡小幡村。所以最初的名号是小幡村小平次。不久之后,因为叫惯了这个名字,就抽掉一个字,改成了木幡小平次。
不过,从来没人认同过。
听说斑一经烧烤就会发出尸臭味。总之是要归入杂鱼、臭鱼一类的。
小平次悄悄将手从脚跟移开,用手指在露出一寸五分的地板上来回摩擦。老婆嘴里的话,不是恶言恶语就是冷嘲热讽。对小平次来说,那听起来就像大批观众对他的嘘声。不论是欢声、娇声,还是嘘声、骂声,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片嘘声中突然混入了其他声音。
那是泥地间那边传来的声音。
“这不是多九郎先生嘛。”阿冢说道。
是伴奏演员安达多九郎到访了。
“哦呀,真是盼也盼不来。今天太阳还没下山,正好赶上了开龛吗?”
“拿什么来开龛啊?要是没有什么贡品,观音菩萨岂不是白开门一次!”
“那我就真来拜一回吧。香火钱算个多少合适?”
“想要施舍给妾身吗?不愧是多九郎先生,好大的胆量呢。不过这尊观音菩萨可不便宜。别怪参拜钱太贵呀。”
阿冢把衬衣前襟理好,重新端坐。
多九郎嘴上说着“真是难得”,顺势也挤上了座席。
“什么嘛,这么早就关店打烊。此地的露佛也当秘佛供吗?”
“秘佛还是秘佛,不攻下一座城池,可是难见本尊一面呢。”
“那这座城池到底是有何机关?”
“哪有什么机关,这座城只要攻下来自然就会开。”
“哦,是说斑鰶吗?”多九郎愉快地说着,坐了下来。
“那条斑鰶到底在哪里?出门了,还是说又躲在内宅闭门不出?”
阿冢只道一声:“哼。”
“内宅也够深,他就好比供奉在天岩户中的佛陀。我就算是扮作天钿女命,如此裸身舞蹈,他岂止是不现身,连看都不看一眼!何况,他即便温温吞吞地走了出来,也从不道谢一声。他要是个演员,也只配扮个鬼魂来垫场。”
“扮个鬼魂来垫场?说得好。”多九郎笑了。
“这可真是尖酸刻薄啊。喂,小平次,我可不知道你藏在哪儿,你家的尊夫人可是大发雷霆呢。人说触怒了山神大人,就捕不到猎物。你也适可而止,一现真身如何?”
“随您怎么叫都不会出来的。”阿冢说着,从小平次的视野中消失了。
布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在穿衣。
“会有幽灵出现。大概在丑时三刻。”
“是嘛,你这家伙真是古怪到家了。”多九郎说着,身子晃悠悠地盘腿坐下。
接着他指了指那一寸五分的缝隙,叹道:“喔喔,原来在那里。”
“话说回来,前阵子我来的时候,不也躲在那个角落里嘛,我还没注意。这家伙原本就爱蜷缩在暗处,这么一来岂不是和那霉丝、菌菇成了一类吗?喂,小平次……”
仅仅是一瞬间的安静。
这一瞬间,大概是期望着小平次的回答。不过,期望落空了。
多九郎自然明白,小声道:
“我没话可说了。喂,阿冢啊,我拜访您家那可纯属偶然,可每次这家伙都躲躲藏藏。莫非他平日在家也是这副德行?”
“一向如此。”阿冢说道。紧接着有衣带束紧之声。
“一向一向。一向一向。可不是什么偶然。”
原来如此,多九郎的声音中又多了一分惊诧。
“我只道是你们夫妇争吵,闹起了别扭,他才躲了起来,那我可不敢多管闲事。要不然就是这位相公恶行败露,被母老虎夫人骂出了哭丧脸,不敢见人。我应该不是偶然撞上这场面,来得不是时候吧?”
“我都说了,不是什么偶然。”阿冢的背脊起伏了几次,“从来都是如此。”
“从来吗?”多九郎又一脸惊讶地问道。
没错,从来如此。
小平次一向都是这副模样。
“我认识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人。”
“从我嫁给他开始,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一缕黯淡的胭脂色穿过了缝隙。那是阿冢和服上的色泽。
“成亲几年了?”多九郎问道。
“五年了。”阿冢答。
五年。
已经过了五年吗?
“一转眼都五年了。”多九郎拖长声音说道,“哎呀,我和这家伙,也只曾一起外出巡演过而已。”
“他在外面怎样?也是丢人现眼,藏在角落畏畏缩缩吗?”
“没有这回事。不过,阿冢啊,你说他从来如此,莫非这五年间,这家伙,就一天都没出过这壁橱?”
“他有没有躲进壁橱,都是一样。”
“这怎么说?”
“我的意思是,像那样令人烦躁的家伙,在我面前晃悠也只会让人无端地火冒三丈。问什么也不答应,什么也不想做,仅仅是孤零零地坐在一边。”
“什么都不做吗?你竟然摊上这样一个活佛了?”
“没错,什么都不做。最过分的时候,连饭也不吃。”
“就这么干瘪下去,饿死才好。”阿冢说着,伸出一只洁白的手,从缝隙旁把滚落的茶碗拾了起来。
忽而,闻到一股女人香。
“那家伙就这么瘦成皮包骨头,恐怕他人都以为妾身不给他饭吃吧。真是讽刺。”
“你若放着他不管,那活佛自然也会心急火燎啦。”多九郎坚持己见,“有个年轻十岁的老婆,这男人真是让人搞不懂啊。那里的小平次大人,听到没?”
“这人疯了。简直非比寻常。不用我说,您也懂了吧。来了客人竟躲在储物间不出来。别说寒暄几句,连嘴都不张。即便如此,众人都叱责是我这做妻子的不好。您看看这个家,连奢华的半个‘奢’字都称不上。这日子一丝欢愉、一丝快乐都没有。不饮几杯浊酒,几乎就要过不下去了。”
阿冢背对小平次坐下:“那么就来一杯吧。”她强硬地说着,将茶碗递给多九郎。
“喝呀。我一个人自斟自饮实在太寂寞。若是原本就只有我一人喝酒倒还算了,可他就躲在那儿。叫我一个人喝酒,气就不打一处来。”
“说得没错。”多九郎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一点温热都没有,这凉酒真让人叫绝。多喝一杯都愿意。”
阿冢续上一杯。
多九郎喝完,抬头长吁一口气,说道:“罚酒三杯我看就不必了。”放下了茶碗,“刚来没多久就不能喝了,我这男人也真没用。”
“总不会比那里的活佛更没用啦,不用担心。”
“嘿嘿嘿,说得真过分啊。小平次,听了这种话,你就没一点想法吗?”多九郎望向阿冢背后的那张脸。
“就算有想法,他也不会说的。我不知道他外出是个什么模样,总之在家里就是闷声不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是个窝囊废。那些没出息的男人尚且知道晾一下毛巾,我家这位,人不在 就算帮大忙了。他在这家里,我就想吐。光是他人在,就令我烦躁不已。”
“还不如去死。”阿冢回头说道,“还不如去死,窝囊废!”
“夫人息怒,话虽如此,你大概也知道,那小平次,演起幽灵来可是惟妙惟肖。演怪谈戏可绝少不了他。这可是一门绝活,你看这家伙的师傅——前代松助都这么称赞过。即便他瘦骨嶙峋、 形容枯槁,还当他是个名堂。现在让他演个鬼怪依旧满堂喝彩。不过,大概也只能在破烂舞台演个乡间戏而已啦。”
“呼。”阿冢吐出一口气,又瞥了小平次一眼。
“演死人搭上这么个不肯开口的人还真是绝配。莫不是演了太多死人,连话都不会说了吧。就叫无口小平次吧。还有,他那独生子小平的外号叫小佛小平。圆头圆脑,能演和尚,到最后一样归了西。好走不送。”
“都让人烦得受不了。”阿冢一顿恶骂。
——小平。
“哦,小平说的就是那小子吧。”多九郎面朝小平次说,“是他儿子小太郎吧。”
“我不知道他原来的名字。送给卖药老头当养子的时候,名字就改了。看来,您了解得很清楚嘛。”
“是啊,我还算了解,他可是演小儿的小太郎。自从不做演员之后就不清楚了。我听说他剃了个光头,还以为他出家了呢。”
“幽灵的儿子是和尚,说出去多难听!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确实如此啊。”多九郎抱起胳膊,“听说他后来四处卖药为生,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外面还说我欺侮小平,把他赶出了家门呢。那口气就好像我把他赶尽杀绝了。才没有这回事!现在这般田地,都是因为小平次一句话都不肯说。”
“不是这样吗?”
“才不是呢。我嫁给他之前,那小平就已经不在这儿了。后来竟随随便便地死了。简直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儿了。”
“你出嫁五年,这么算来,确实没错。”
多九郎扳起手指来。
根本不用数。小太郎改名为小平是六年前的事。
然后,他是去年死的。
“小平过继给卖药的孙平做养子,是在我出嫁之前,我根本还没搬到这里。小平次在被逐出师门后不久,前妻也死了,接着我嫁给了他。从那往后,我家的这位老爷就日日藏身在那个角落啦。”
阿冢横过脸来,脖颈弯屈。
“没错,小平死了之后他就成了这样。”
“真是可悲。”多九郎说道,“凶手还没找到吧。那好像是去年的事?”
“是去年。说是失踪了,说不定是更早失踪的。不过小平既不是什么侠客也不是赌徒,区区一个卖药的行商人,竟然会被人杀死,我怎么也弄不明白。”
“这小子真不走运。”多九郎说道。
“不管是你还是我——都算不准何时会死,什么时候会玩完呢。”多九郎的声音仿佛梦呓。
“您说得没错。”阿冢答道。
“我这一路生活到今天,也并非风调雨顺。人世无常还是懂的。然而,小平还是被杀的,凶手——”
“就是那里的小平次。”阿冢转过身来指向小平次。
“这又是怎么回事?”多九郎问道。
“这有何奇怪,小平可不像那个窝囊废,将来前途有望。日后有的是锦绣舞台等着他。那储物间里的窝囊废,就去碍他好事。他毁了自己儿子的大好前程。”
“不过还是没说到点子上,我也不懂。”
“我可是听说的。”阿冢低声说。
“听谁说?”
“你们这种人一辈子都别想企及的名演员啦。”
“是个演员?那这个演员莫非是……”
“你猜对了。”阿冢的语气忽然激动起来。
“就是那个呆子的师兄啦。听说那具遗骸证实为小平之时,已经被葬在了无主之墓,所以我们都无处去凭吊。而这风声刚传出来,他师兄就特地准备了奠仪来我家拜访。看样子是相当懊丧 呢。”
“相当懊丧?”
“他觉得可惜啊。听说就连已经过世的前代都悲痛不已。”
“前代,你说的前代难道是小平次的师傅?”
——师傅。
多九郎一拍腿。
“那就是说,那师兄就是现今的松助?”
“没错。他就是小平次的师兄。我不知道他姓什么,不过他的的确确出自天下人众所周知的音羽屋。前代松助觉得小平有不错的演艺天赋,一眼认准他能在演员之路上有所大成。这可真是麻雀窝里飞出的凤凰。前代松助甚至还请求要将小平收作养子。要是真的托付给他就好了,不料那家伙竟然拒绝了。真是愚蠢到家了。”
“那可真是够可惜的。”多九郎嗟叹道。
“不过这我还是头回听说。我和他交情不算短,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喂,小平次,你这算是怎么回事,连我都要瞒着吗?”
“要是成就了这桩美事,现在都不愁吃穿啦!”多九郎怒喝道。
“没用的,对他说什么都没用了。你以为自己够蠢,儿子也跟你一样蠢吗?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桩好事被冲进臭水沟啦。把儿子过继给来路不明的卖药老头,才让他年纪轻轻地就冤死啦。”
“自作自受。”阿冢斟满一杯,一饮而尽,“能把大有前途的孩子如此扼杀的窝囊废,非我家小平次莫属。”
(P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