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967年,脱离莱塔尼亚的呼声席卷了整个叙拉古自治领。
最初发现他的只是几个再普通不过的樵夫。他们以为林边弓着身子跑过去的是小偷,追近了才发现是个毛发蓬乱、浑身脏污、衣不蔽体的“人”。樵夫们试图控制住他时,他反抗得像头野兽,咬断了两根指头,抓伤了三条手臂,但最终还是被扔进了笼子。樵夫们发现他不知人话,不通人理,行为举止倒像是荒野上“狼群”中的鲁珀兽亲,便恍然想到了叙拉古最古老的传说。在传说中,“与狼群共生之人”是叙拉古最嗜血的杀手,但不论各路权贵如何尝试,他们都永不为文明服务。
“与狼群共生之人”被发现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第二天便有家族成员来到伐木场将他带走。他被拴在车上,抬上了蒙特卢佩的大街,推到了独立运动游行队伍的最前列。演说者骄傲地称他为“荒野的象征”与“血脉的呼唤”,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莱塔尼亚国旗与《金律乐章》扔到他的面前,命令他将其撕碎。但在如潮的欢呼声中他挣脱束缚,咬伤了几个下手,抓伤了数名路人,然后永远地消失在了文明的视野中。
地理情况
叙拉古的人口主要集中在气候湿润的东部地区,这里山峦起伏,林木茂盛。在漫长的雨季,林间雾霭缭绕,泥泞遍地,不仅商队难以通行,从事林业生产的工人也常常因此苦不堪言。但在城市里,雨是人们生活中稀松平常的一部分。即使在雨天,叙拉古的街道上也热闹不减,人们仿佛习惯了伴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工作和生活,钟爱雨天的也大有人在。“叙拉古是有人喜欢淋雨。有的要借雨水洗刷血迹,有的要靠雨水洗涤心灵,然后第二天大家就忙得不可开交。”——洗衣房伙计如是说。
叙拉古西部则是广袤的荒原,这里气候干旱,几乎无人定居。以西部荒原为背景拍摄的格斗片、寻宝片和流浪片曾经风靡一时,那段时间里,开着越野车上荒原“兜风”的极限运动在叙拉古上流社会大受欢迎。这些追逐潮流的探险者背后往往跟着声势浩大的保镖车队,而真正敢于只身涉险的人则时常有去无回。叙拉古西部荒原的危险性不仅在于恶劣的气候,更在于游荡其中的“狼群”。这些在生存竞争中被逐出猎场,流落荒野的失败者,会为了一丝渺茫的生机不计后果地袭击踏入荒原的所有生物。因此,旅人与商队大多结队成行,沿着几条既定的路线穿越荒原。
种族特征
叙拉古的主体种族为鲁珀,尽管鲁珀在乌萨斯、维多利亚等国家也有少量分布,但人们对鲁珀的认知常常与叙拉古的家族文化绑定。
鲁珀的生理特征与佩洛差距甚小,但鲁珀是最早从“佩洛”的概念中被区分出来的种族,也是最不容易被误认为佩洛的种族,这很可能与鲁珀独特的文化传统有关。生活在叙拉古的鲁珀拥有很强的家族观念,一些家族中的所有鲁珀会将尾巴染成同样的颜色,或在耳尖打上同样的记号,以此表明家族身份。但不同于佩洛,家族观念并不使鲁珀倾向于友善待人,反而使他们产生了高度排外的意识。在一些以鲁珀为主体种族的地区,家族之间具有非常明晰的分界,不同家族的成员间常常抱有敌意。
关于鲁珀种族文化的成因,传说与科学殊途同归地指向了活跃在叙拉古地区的“狼群”。这些凶暴的兽亲群体为当地的鲁珀族群带来了严峻的生存压力,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们的行为方式。
鲁珀不常像佩洛那样通过耳朵与尾巴的动作辅助情绪表达,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使用肢体语言。生活在叙拉古的鲁珀也许不会大幅度地摇动耳朵与尾巴,但他们说话时几乎总在使用各种各样的手势。
据传,身居高位的鲁珀可能会选择主动拒斥自己天生的肢体语言。如果一名鲁珀在大家族中出生长大,他可能会被教育如何控制自己耳朵与尾巴的动作,以防止不自觉的情绪外露。不曾接受这类教育的普通鲁珀并不排斥晃动尾巴,但像佩洛那样大幅度的动作仍被许多鲁珀认为是费力而无意义的行为。
政治概况
“桌布”
几十年前进入政府工作的一批年轻人也许曾心怀忐忑,但他们踏入大厅时无不昂首阔步。这些人大多没有家族势力背景,他们从小听着西西里夫人的传奇故事长大,坚信西西里夫人能够控制一切家族势力,也坚信自己有责任为叙拉古开创全新的秩序。
约三十年前,一座城市的政府官员动用他们能动用的所有资源,开始依照他们的想法“将西西里夫人的意志更进一步”。他们的意图是让叙拉古摆脱家族势力的掌控,但在长久的谋划之后,他们的方式只不过是笼络当地有权势的家族。他们的挣扎最终在静默中平息,血河在市政大厅中无声地流淌。后来,血迹被擦洗干净,市政大厅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无人对此发表言论,但人们都相信这场血案是西西里夫人的手笔,或许因为缄默的厅堂太像西西里夫人的风格,又或许因为自灰厅建立后,只有西西里夫人敢制造如此规模的血案。正是在这次事件后,她发出了那句无人不晓的感慨:“政府就像是灰厅中那张圆桌的桌布。”
西西里夫人改革后,由普通人运作的政治体系和在暗处发挥影响的家族势力共同维持着叙拉古的秩序。在西西里夫人的威压下,各大家族也许会同意退居幕后,却绝不甘于泯然众人。在灰厅默许的范围内,他们极尽所能试图掌控政府的运作。叙拉古的政治机构在很多方面仅有名义上的权力,实际运行高度仰赖各大家族的意见与判断。但如今,各大家族也开始需要依靠政治机构处理各类行政事务。面对不断增长的人口规模与越发复杂的社会关系,家族的治事方式越发显出了它的疲软之处。
城邦联合议事会
自古以来,叙拉古的各家族常常组成松散的议事组织。不知是为了颠覆还是沿承这一传统,叙拉古的中央行政机关被命名为“城邦联合议事会”。但毫无疑问,作为正式的行政机关,它的形式和职能与家族间的议事组织截然不同。
城邦联合议事会由各城邦派出的代表组成,再从这些代表中产生一位议事会主席,也即叙拉古的国家领导人。联合议事会的下属行政机构包括一系列专门的职能部门,由议事会主席以外的其他代表出任部长,负责处理各个领域的具体政务。
城邦联合法院
最高立法权与司法权集中于同一个政府机构,这在当代的核心圈并不是十分常见的政治组织形式,但在叙拉古,这种形式的存在并不难理解。谈及法院,叙拉古人大多只将其视为“西西里夫人意志的代行机构”。当规矩白纸黑字地印在法典上,散发出刺鼻的油墨气息,各大家族的领袖便心知不应逾越的底线在哪里。长久以来,法院的存在维系了各大家族间脆弱的和平。尽管城邦联合法院拥有流程上的立法权,可以将司法过程中产生的一系列判例法典化,但叙拉古人心知肚明,这些法律并非法院的创制,而是西西里夫人立下的界碑。因此,实际运行中,城邦联合法院在大部分时候仅相当于中央司法机构。
“但是,如果结构与流程上的不合理因为实际运行中存在偏差而得到了解释,这是否说明结构与流程本身就是瘫痪的呢?”
地方政府机构
二十余座城市构成了叙拉古的版图,每座城市均设有市政府与法院。地方法院仅有司法权,不具备流程上的立法权。敲下法槌前,城邦法官总会下意识地看向陪审席,那里就座的陪审员大多来自各大家族。西西里夫人不会允许法院成为另一个家族议事组织,由家族成员组成的陪审团无权参与裁决,但陪审团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家族的态度。若是瞥见某位家族顾问坐在陪审席读报,法官将不得不重新掂量自己手中法槌的重量。
治安状况
传统意义上的警察在叙拉古并不存在,这部分职权由法官行使。法官不仅需要熟习法律,有时也需要身手矫健。叙拉古的刑法典也被称作“荆棘法典”,每一版刑法典都会印制一批特殊的精装本,封面上环绕着金铁打制的荆棘。叙拉古的许多法官酷爱携带这种法典,必要时,他们可以将它狠狠拍在罪犯的头上。
只不过,法官在职业生涯中并不常遇到真正“必要”的场合。大多时候,如果在斗殴的人群中辨认出了家族成员的标志,法官就只能袖手旁观。在灰厅的约束下,各个家族理应维护斗殴现场的街面秩序,但无论自己是否尽责,他们都会将法官的介入视作越界。只有当纠纷双方都是普通人、当家族行动严重危及普通人的安全,或当家族间的矛盾升级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时,法官才会出面。然而即使是这种程度的介入,对于法官而言也如同在荆棘上踏步。大部分时候,各大家族愿意给予法官基本的尊重,违反法律的家族成员即使不用锒铛入狱,也会进入法庭接受审判。可一旦法官触及家族的颜面或利益,这种尊重便荡然无存。
一直以来人们都有一个朴素的疑问:“这本被金属荆棘环绕的书,究竟能不能自由开合?”
荆棘法典有多版设计,其中有些确实只能翻页,不能合拢,但也有书脊处采用了转轴结构或软性材料的设计,可以开合,但幅度不大。除了作为防身武器以外,荆棘法典在任何层面上都不是一本好用的工具书。不过,对于很多法官来说,法律的确不是趁手的工具,而是沉重的负担。
经济情况
山林与荒原占据了叙拉古的大部分面积,即使叙拉古人始终在伐林造田,适宜的耕地依然相当稀缺。随着人口不断增长,叙拉古不得不依靠从拉特兰等国进口的小麦来维持餐桌上的披萨供应。但相应地,叙拉古拥有可观的林业与渔业资源。常有人调侃称,林间的樵夫比家族的打手更能打。
叙拉古的工业并不发达,光是将首都蒙特卢佩改造成移动城市,就足足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核心承重结构和精密源石元件严重依赖进口,频繁的家族摩擦和政府换届更是使本就艰难的工程一拖再拖。直到德克萨斯家族被焚烧殆尽,在哥伦比亚发展的许多家族带着先进的技术逃回叙拉古,这个国家才有了大规模兴建移动城市的能力。
从暗处的博彩与走私,到明处的经贸与地产,各个家族掌控了叙拉古的大部分产业。如今,发展家族产业已经成了各家族扩张势力的主要手段。尽管叙拉古人极少将家族的名号与徽记印在招牌或标签上,但人们大多清楚哪些产业由哪个家族掌控。即使是最愚钝的街头无赖,也知道哪家商场或酒店是绝不能闹事的场所。
值得一提的是,叙拉古的服务行业相当发达。在叙拉古人的观念中,“服务”素来是社会运作的必要环节。毛发养护与私人医疗是叙拉古极具代表性的服务产业门类。关注毛发质量的种族并不只有鲁珀,毛发养护服务在泰拉各地普遍存在,但叙拉古的毛发养护场所不仅提供烫毛、染毛、剪毛等基本服务,更是许多家族成员钟爱的娱乐与社交场所。由家族开设的私立医院平常看起来与公立医院无异,但这些私立医院时不时会毫无征兆地封门闭户,既不再收治外来的病患,也不允许院内的病患出院。医疗器具能够救人也可以伤人,这些私立医院的人员、场地与物资时刻准备着处理家族的“不时之需”。
哥伦比亚的叙拉古家族:独立战争期间,当哥伦比亚人接受高卢的援助时,他们的内心不无忐忑。他们相信
高卢的力量足以帮他们战胜
维多利亚,却也担忧哥伦比亚会在战后沦为高卢的附庸。为此,他们急切地寻找高卢之外的其他力量,四处招揽兵力与劳力,搜集各类物资。叙拉古的数个家族趁机介入,在哥伦比亚建立了诸多走私渠道,从重要物资的转运中赚取了巨额利润。
独立战争结束后,叙拉古的家族开始在哥伦比亚这片充满机遇的新土地上拓展产业:借贷、贸易、采矿、种植、博彩、走私——他们几乎无所不为。在联邦政府的默许下,叙拉古人将走私渠道从首都特区通到了西边的玻利瓦尔,这些走私渠道不仅让各个家族赚得盆满钵满,也使联邦政府能以“打击走私渠道”为借口,名正言顺地干预玻利瓦尔的事务。
约七年前,哥伦比亚势力最大的叙拉古家族的领袖萨尔瓦多雷·德克萨斯遭其子朱塞佩谋杀。朱塞佩上位后采取了一系列难以理喻的激进措施:一面大开工厂印刷假钞,一面公然谋杀哥伦比亚商界人士;同时,他将一封言辞激烈的信送到西西里夫人桌上,宣布与叙拉古的家族势力一刀两断。朱塞佩的举动不仅触怒了哥伦比亚的联邦政府与商贾集团,也突破了西西里夫人的底线,因而当德克萨斯家族遭到血洗时,无人出手相助。哥伦比亚的叙拉古家族势力就此没落。
文化与社会
许多人在谈及叙拉古时都会不自觉地将“家族”与“普通人”分开探讨。但“家族”与“普通人”的分界线究竟该划在何处,无人知晓。大家族的成员围绕家族身份建立人格认同,通过为家族尽忠的方式来实现自我价值,但普通人从小接受的其实也是相仿的观念教育。“为家里做事”是叙拉古孩童听到最多的一句要求,也是他们获得认可的仅有途径。在叙拉古很难见到子女与家庭断绝关系的案例,哪怕幼时在家中备受虐待,叙拉古人在试图脱离原生家庭时也依然会经受强烈的道德折磨。
叙拉古人对传统的执着或许正是来源于此。戏剧与美食是叙拉古最突出的两大文化要素,许多叙拉古人对这两者都有着近乎精神洁癖式的要求。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叙拉古的剧坛充满活力却也死气沉沉,新异的作品时常出现,但流行的主题恒久不变。很多人痴迷于舞台上虚构的家族故事,并通过观剧获得精神的满足。有人在剧院里将手上的机油转化成对未来的期望,有人在剧院里将手上的血迹转化成对自身的认可。
而在饮食方面,叙拉古人对传统的执着更是闻名泰拉。“试图创新叙拉古菜的厨子遭人殴打”几乎已经成了最为烂俗的叙拉古笑话。上流人士对餐品的追求自不必谈,即使贫困到只能挑拣便宜食材的家庭,也以自己的方式固守着传统。哪怕餐桌上没法出现正宗的菜式,家长也依然会在餐前饭后向孩子强调:“总有一天你要吃到真正的叙拉古披萨。”
叙拉古的感染者:叙拉古的感染者政策借鉴自哥伦比亚,感染者需缴纳巨额的保险金才被允许正常生活。但很多时候,敲开感染者家门的并不是城邦法官,而是家族成员。一些收不抵支的法官也许会四处搜寻感染者,企图依靠他们缴纳的保险金度日,但更多时候,感染者的命运由当地的家族决定。这些家族往往控制着人们居住的寓所和供职的企业,他们以“违反住房安全协定”为由,要求感染者支付巨额的违约金。拿不出钱的感染者往往会流落到没有家族管辖的灰色地区,但即便拿得出钱,感染者仍然可能因为一次小小的投诉而丢掉工作、流离失所。
“三件小事”
“正义”
5月9日,蒙特卢佩的一名法官被发现瘫软在自己的车前座上,脸上被钉上了一本荆棘环饰的刑法典。
死者年轻的未婚妻发疯般地赶来,高跟鞋的鞋跟折断在路旁。在场的法官以保护案发现场为由将她拦住,但五分钟后,法官还是放她进去了。她亲手把那本血淋淋的荆棘法典从未婚夫的脸上摘了下来,全程都没有闭上过眼。
当夜,死者与那本夺去他生命的法典一同沉眠在了蒙特卢佩的公墓。她目送参加葬礼的法官离开,自己则在墓园守了一宿。法官们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中,有人倒头便睡,不愿耽误自己第二天的工作,有人彻夜难眠,苦思这桩血案将如何影响自己的前程。而她满脑袋都回响着老法官主持葬礼时的悼词,那是一段有关正义与信念的自白——未婚夫曾经很多次地讲过类似的话。
天刚蒙蒙亮,她听见墓园门口有引擎轰响。老法官还是过意不去,特地跑来捎她一程,一路上还叨念了许多有关正义与信念的说辞。可这些说辞谁都没往心里去,两人都只是麻木地想着:也许生活还要继续。她在菜场门口下车,而他还要跑一趟城北的公寓,那里还有几个感染者的保险金要收。
街上响起了报童的叫卖,未婚夫的死讯已经铺满了蒙特卢佩的每一张报纸。兴奋的报童没有注意到她付钱时颤抖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开,继续吆喝着头条标题:“贪污法官压榨平民,终得报应惨死车中。”报道描述的是死者生前如何向数个街区的居民强征“保护费”,又如何将交不起钱的穷老太太打成了残疾。当她回到家时,门上已经被泼满了扎眼的油漆,刻上了不堪入目的脏字。
5月11日,蒙特卢佩的一名女子被发现吊死在自己的家中,厨房里盘子刚刚刷好,门口的垃圾还没倒掉。
“本分”
听医生长篇大论地讲述病理时,塞尔瓦感到迷茫。她趁医生咽口水的当口打断了他,直接询问了医嘱——是的,少喝酒,还有少接触某些源石制品,好的——这些是她能明白的部分。
在索菲契尾巴养护店工作的塞尔瓦从来都是如此,道理和逻辑总让她感到不知所措,她喜欢一头钻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里去。所以当工友们大谈政治的时候,她总在埋头纠结自己生活中的琐事。
沃尔西尼的新城区将会作为一座移动城市分离出去,此事是老生常谈。但在一场凶案,一声铳响,一次动乱之后,新沃尔西尼变成了所谓的“没有家族的城市”,这对人们来说是一桩新事。工友们每天都在滔滔不绝地谈论新沃尔西尼的新闻,他们反复琢磨电视上那位曾属于贝洛内家族的小少爷的影像,猜测他是不是新城市的领导人,猜测他背后有怎样的势力,猜测他与西西里夫人是什么关系,猜测他会喜欢什么样的服务风格……塞尔瓦没法在脑袋里把这些宏大的词句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景,她想着的是医生的叮嘱和手头的工作。
把污渍与油垢清洗干净,把蓬乱的尾巴梳得井井有条。要涂上号称“如活性源石般闪耀”的养护精油,再打上一盏大大的源石射灯,好让顾客的尾巴显得光彩照人……这些算是医生说的源石制品吗。记住每个家族的成员喜欢用什么样的尾巴造型来标榜身份,在不经意间给出恰到好处的恭维。还要在适当的时候同顾客小酌一杯,共同摄入酒精在某些顾客眼里似乎意味着敞开心扉……这样能算医生要求的少喝吗。
几个月前,老板在新城区开了分店,塞尔瓦是第一批被调过去的技工。但自从沃尔西尼发生变故,“没有家族的城市”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之后,老板就开始大搞“转型”。开始要他们考虑店里该放哪几首哥伦比亚的流行曲,后来又叫他们熟练掌握全自动剃毛刀的使用方法,再后来或许还要让他们把那位小少爷的着装打扮研究出几千字的报告来。可三番五次地折腾过后,老板最终还是将他们调回了旧城区的老店。
于是,塞尔瓦又有了新的烦忧。她后悔当初被调来新城区时急着搬了家。她不得不在城区正式分离之前把家搬回旧城,否则她的工作和家舍就要相隔两城了。可当下的房租偏偏贵得骇人,想少花钱就只能去办申请手续,求政府的人帮忙安置。就这样,塞尔瓦第一次开始打探她从不关心的政策消息。
“权力”
皮科罗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短短一个月内三番五次地出现于沃尔西尼市的电视屏幕上。他的影像成了沃尔西尼居民协调安置工作的形象标杆。沃尔西尼的新城区很快将要作为一座移动城市分离出去,原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中的人们被一分为二,需要被重新安置的居民不在少数。在市政府专门为此成立的工作组中,皮科罗正是主负责人。
当然,皮科罗清楚,大地上一切以“协调”与“安置”为名的工作,都不会太轻松。每天飞进他办公室的申请表数不胜数,有人为了与亲友团聚而落户,也有人为了逃避故交而迁居,但更多时候,人们申请搬迁的理由无非是更好的教育与就业资源。皮科罗不能满足所有人,也并非所有人都有办法满足他。因此,他的办公室每天都像一口坩埚,里面同时翻腾着喜悦与悲伤。而皮科罗只需动动笔尖,就能调配坩埚里情绪的比例,使人点头哈腰或哭天抢地。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享受这种感觉。直到一位年轻姑娘一脸疲惫地走进他的办公室,申请搬回旧城区。
“在哪工作?”他问道,他很满意自己冷淡的口气。
“索菲契尾巴养护店。”
他懒得回忆这家店的细节。重要的是,他知道面前的姑娘只是个无助的小服务员罢了。
“新、旧城区都有分店,是吧?分店之间的人员调动是你们店铺的事情,我们无能为力。”看到姑娘纠结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了。
“如果不住在旧城区,他们可能直接开掉我……像您这样了不起的大人物一定能理解……”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恭维的话。他想,年轻人到底还是好拿捏。
“我们工作压力也很大,只能优先安置有正式理由的人。你的情况并不属于有正式理由。”
“求您尽快了……我听上面人说,安置工作马上就要结束,新沃尔西尼即将正式分离了……”
有那么一瞬间,皮科罗忽然丢掉了气势,他感到迷茫。面前的姑娘正从怀里捧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但皮科罗无暇顾及,他脑袋里还回荡着她刚才的话语。她“听上面人说?”“她这样没钱没势的可怜人,凭什么能听到连他都不知道的消息?”安置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他还没开始好好享受这份工作,安置准备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一股不知来由的怒气冲上皮科罗的心头。他让姑娘滚出去,他说她满口谎言,胡说八道,妨碍公务。
然后他呆立于原地,很久都没有叫下一个人进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失去什么东西了,可那究竟是什么。
历史事件
叙拉古地区
每个谈及叙拉古的人都会不厌其烦地讨论同一个话题——家族。但要追溯叙拉古家族传统的根源,人们也许应当将目光投向荒野上的“狼群”。
由鲁珀兽亲组成的“狼群”已经在叙拉古的土地上生活了至少千余年。时至今日,它们仍像古老传说中所描述的那样,在林野间无休止地追逐、猎捕、争斗。从生态学角度来看,相对于当地的猎物密度,叙拉古地区的“狼群”密度高到了超乎常理的地步。若要绘制一幅叙拉古地区的生物质能塔图,它可能会少见地呈现出近乎沙漏的形状。不论是在“狼群”内部,还是在不同“狼群”之间,都存在着极为激烈的竞争。
现代科学无力解释如此畸形的生态系统是如何形成,又是怎样存续的。但毫无疑问,“狼群”的存在对当地的人类产生了深重的影响。不葬身狼口已属不易,从狼口夺食更是妄想。叙拉古的原始部族无时无刻不面临着饥荒的风险,部族内也因此总是存在针对食物分配权的严酷竞争。鲜明的等级关系或许正是由此产生。
直到能伐倒林木的金属器得到普及,人们的生产方式有了一定程度的变革,叙拉古地区的人口才开始稳定增长。随着人口规模的扩大,维系家族同一性的主要因素也由血缘关系变成了身份信仰。被排除在家族认同之外的劳力群体开始出现,家族等级的区分转变为了社会阶层的区分。直到第一座由家族统领的城邦建立,叙拉古地区的人们才步入了一般意义上的文明社会。
历史上,叙拉古地区的各家族城邦之间形成了许多性质与规模各不相同的联盟或组织。条约与规则被订立又遭践踏,议事的厅堂被焚毁又得重建。很少有家族甘于遵循一套不受尊重的既定秩序,但在喋血之余,各大家族也总需要一个谈话的场合。叙拉古历史上规模最大、存在时间最久的家族议事组织是叙拉古城邦盟会,叙拉古历史上的多数家族都曾在盟会的桌边参与过谈判。
七丘城的传说:从前有个部落,生活在七座山丘环绕的谷地中。部落的领主,狼母,有六个孩子。他们各占一座山丘,为了争食互相征伐。百年之后,每个孩子就建立了自己的族群,争斗却如往常一样。有一支族群敌不过其他狼族,便想从狼母口中争食。狼母不愿与孩子为敌,一步踏上天空,成为了月影。每当月亮被黑色覆盖,每个鲁珀族群都应谨记狼母的宽容与愤怒。
失去狼母之后,其他族群方才醒悟。他们驱逐罪魁祸首,订立了规矩。从那以后,鲁珀族群就不以“部族”,而是“家族”互称。六个家族各占一座山丘,余下的一丘则献给狼母。任何干预逾越规矩的鲁珀,都将遭到七丘评议会与七丘城严厉的打击。
叙拉古自治领
莱塔尼亚的古老颂词记载:“双角漆黑的萨卡兹踏穿东边的地平线,在乐与法的土地上抛洒血与火。”
若说叙拉古与莱塔尼亚的历史叙事在主题上有什么共通之处,那只能是共同抵御来自卡兹戴尔的侵袭。对萨卡兹的恐惧促使分散的族群结成同盟,传说“金色的羽兽掠过厅堂,它的啁啾就是金律的第一乐句”。当结盟一事尘埃落定时,莱塔尼亚地区的九名部族领袖不约而同地在大厅中架起各式乐器,后来成为整个莱塔尼亚治国之本的《金律乐章》最初正是自他们的管弦中诞生。而叙拉古的家族领袖们则面面相觑,他们的行囊里有猎物的角爪与皮毛,有防身用的刀与唬人用的剑,却唯独没有一把像样的乐器。莱塔尼亚帝国的建立或许是长久以来文化融合的必然结果,但对于叙拉古地区的人们来说,它仅仅是应付萨卡兹侵袭的权宜之计。最终,文化氛围、政治格局、种族构成等多方面的独特性使叙拉古被列为莱塔尼亚的自治领,虽无权参与皇帝的选举,但保有极高的自治权。
然而叙拉古与莱塔尼亚薄弱的联系很快被遗忘,很少有莱塔尼亚人记得帝国东边山林间还有一群异族的同胞。如果向莱塔尼亚人询问去叙拉古的路,他十有八九会反问你:“叙拉古是什么地方?”967年,在数个大家族的策动下,叙拉古爆发了声势浩大的独立运动。
叙拉古城邦联合
事实上,尽管莱塔尼亚在数百年间对叙拉古所遭受的侵袭不闻不问,但在两百年前的卡兹戴尔远征中,莱塔尼亚的术师军团发挥了不可小觑的作用。萨卡兹以整座卡兹戴尔城化作焦土为代价换来了惨痛的胜利,但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间,他们也只能龟缩在废墟中舔舐伤口。独立运动爆发的十世纪六十年代,叙拉古境内其实已经很少能见到萨卡兹的身影了。可以说,叙拉古独立并不是因为莱塔尼亚没有履行宗主的职责,恰恰相反,正因莱塔尼亚出兵讨伐卡兹戴尔,长久以来困于战火的叙拉古人才有了重拾野心的契机。
969年,叙拉古正式脱离莱塔尼亚帝国,这个本应轰动叙拉古各城邦的消息仅仅在报纸头条上待了两天,就被一场所谓的“爆炸事故”替代。在莱塔尼亚统治期间已经数百年未遭焚毁的城邦盟会议事厅被源石爆炸物撕成碎块,赶到现场的消防与救援人员却只能焦急地在砾石与砖瓦旁观望。他们清晰地看到周围楼顶上弩手的箭尖闪着寒光,当日没有一人敢上前施救。废墟下的呼救声逐渐沉寂,叙拉古长达七十年的内乱就此打响。
日后将改变整个叙拉古的西西里夫人出生时,迎接她的是一幅令人疲惫而混乱的景象。内乱开始前,叙拉古始终保持着一个家族割据一座城邦的基本格局,但数十年过去,绝大多数城市都成了数个家族明争暗斗的角斗场。西西里城的西西里家族虽然不复往日荣光,但能在动乱的数十年间保住性命,还守下了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已然堪称壮举。尽管如此,当德高望重的领袖决定将女儿送去拉特兰留学时,族内上下仍泛起了不满的声音。在许多人眼中,一位没有在叙拉古接受过领袖熏陶的接班人只会葬送家族的前程。
而当年轻的西西里倚身在拉特兰一家旅店的阳台上,望着喧嚣的街市,她考虑的却并非西西里家族的前程,而是叙拉古的未来。十点的钟声刚刚敲响,不远处的校园里传出整齐的铳鸣,那是拉特兰学生在做课间操。拉特兰有“千年和平”之美誉,但这里的人们绝非温室里的嫩芽。事实上,没有哪里的人们能像拉特兰人这样,将一种暴力工具如此自然地融入生活。她想,或许叙拉古的症结不在于暴力过剩,而在于秩序匮乏。
但西西里也清楚:“叙拉古的家族哪一个没有自己的规矩?”“叙拉古人哪一位不是从小接受规训?”这片土地只是还没见过一种对所有人都有价值的秩序。结束游学的西西里与她在拉特兰结识的友人阿格尼尔共同回到叙拉古,短短数年间,她让几大家族的领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据传西西里夫人极少动用武力,谄媚或威胁都不能在她的脸上激起一丝波澜;但在必要时,她的手腕强硬得惊人,手段残忍得出奇。最终,叙拉古的各大家族重回被遗忘了数十年之久的谈判桌。西西里夫人放弃了家族领袖的身份,成了灰厅的主导人。最大的十二家族接受了同一套秩序,他们组成的灰厅对叙拉古的家族势力有着可观的影响力与约束力。
灰厅绝不仅仅是另一个家族盟会。在新的家族秩序之上,西西里夫人建立起了真正意义上的国家机构。作为行政机构的城邦联合议事会与作为立法、司法机构的城邦联合法院相继落成,由普通人组成的政府从家族手中接过了治理城市的工作。曾将自己视作一城之主的大家族领袖,如今已无权阻止其他家族进入自己所在的城市发展。大家族割据城邦的格局彻底成为历史,人们不再用家族的名号来指代一座城市。如今,在政府与法院的规制下,这片经受了千余年混乱的土地已经呈现出了秩序的表象,但真正在叙拉古生活的人或许会对这种秩序的现实性抱有怀疑。西西里夫人本人正可为例,如今的她既无家族身份也无政府职务,但人们清楚她在叙拉古大小事务中能够发挥怎样重大的作用。
《叙拉古的雨季》:西西里夫人的名字几乎未在叙拉古的官方档案中出现过,但她的事迹在民间文化与艺术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大剧院重修百年纪念,上演的是《叙拉古的雨季》;著名演员退休前的终演,选择的是《叙拉古的雨季》;影院从哥伦比亚采购了最新的环形影屏,首先放映的也是《叙拉古的雨季》五十周年版的录像。这部在叙拉古家喻户晓的戏剧作品讲述了西西里夫人将敌对家族灭门的故事。五十年来,不同导演尝试了十余种不同的灭门方式,让这部作品几乎成了叙拉古家族成员的死法大全,但无一例外地,所有版本都保留了雨声在染血的厅堂中回响的经典布景。
“西西里人”:“西西里”的名号几乎与叙拉古的文明历史一样古老。与叙拉古的大多数城邦不同,西西里建城之初就不是由单一家族所统领。共治西西里城的几个小家族组成了松散的“西西里联合”,正是他们发起了叙拉古历史上的第一场城邦战争。传闻他们用镰刀割下败者的尾巴,叙拉古俗语“丢了尾巴逃跑”或许就来源于此。战争的胜利滋养了野心,一场政变之后,西西里城与它荣光的名号都被一家独占,西西里联合变成了西西里家族。
灰厅成立时,西西里夫人卸去家族领袖的身份,西西里家族的历史也就此走到尽头。城中的小家族无不觊觎空置的“西西里”之名,他们再度组成联合,却没能达成一致——有人想要光复古代西西里联合的统治,也有人只想依傍西西里夫人的权势。但最终,后者没有得到一分好处,而前者则被逐出了叙拉古。
灰厅并没有采取现代建筑的形制,它看起来更像是城堡的宴会厅。只不过,这里没有色彩艳丽的锦绣华幅,惨白的烛火替代了明亮的阳光,沉闷的灰色铺满了厅堂的每一个角落。应当说,灰厅的设计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没有人敢飞扬跋扈地踏进这片压抑的灰色地带。
但这种设计并非没有坏处:阴暗的角落里开始滋生
鼷兽,它们成了灰厅里最无法无天的存在。
结语:双向缄默
叙拉古发生了两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
一所小学的十几名学生共同举行了一次审判,受审判的是三年级的马蒂亚,他被指控遵守校规,罪证是他直到被审判时还穿着校服,同时还有目击证人证明他当日非但没有翘课,甚至还向授课教师请教了数学问题。马蒂亚辩解道,穿校服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家里的水管破裂,没有遭殃的衣服只剩下这套校服。但对于向教师提问的罪行,马蒂亚无可辩驳。面对同学们的拳打脚踢,马蒂亚咬紧牙关,只字不提自己这样做的理由。
在家里,马蒂亚接受了另一次审判,罪行是当日的随堂测验全不及格,罪证是白纸红字的试卷判分。马蒂亚跪在地上,听父亲数落他如何辜负了家里的期望,如何丢尽了家里的颜面,又将如何毁掉家里的未来。怒发冲冠的父亲誓要给带坏了马蒂亚的那些倒行逆施的恶童一点教训,可不论他如何挥舞皮带,马蒂亚始终咬紧牙关,不肯透露关于同学的一点信息。
这一天,两个小小的“家族”维系了自己微不足道的秩序,一个叙拉古人维系了自己分崩离析的价值。这样的小事在叙拉古还要成千上万遍地重演。
“倘若有朝一日,叙拉古的人们真的厌倦了家族的规训,他们又如何能创造出一套与之不同的新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