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力
诗人
唐力,诗人,1970年11月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在《诗刊》《诗潮》《星星》《绿风》《诗歌月刊》等刊。曾在国内诗歌大赛是多次获奖。有作品入选《星星五十年诗选》及各种年度选本。2005年参加《诗刊》第21届“青春诗会”。
诗观
诗歌,不仅仅追求外在的真实,而应该追求内在的真实,它应该直抵事物的本质,将生命的秘密,生活的秘密,一一呈现。
诗歌,正如爱尔兰诗人希尼所说:“它缔造一种秩序,既忠实于外部真实的冲击,又敏感于诗人存在的内部法则。”
诗歌
唐力的诗
一个死去的朋友
一个死去的朋友,回到我的身体中
我相信了他的回来,在白天
在午夜,他零零散散地回来
一件一件地回来,一声不吭地回来
最终在我的身体,集合了他
全部的零件:他的泪,他的血
他的声音,他的头颅,他的无法转动
的眼睛,他无力飞翔的手臂
他的两条走上不同方向的腿
——一声急刹车,曾将他们分散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我看见他此时
正坐在我的身体里,把打成死结的
最后的一声惊呼,企图用手
慢慢打开,再送回喉咙里。他
甚至把那高等级公路上,流失的
疼痛也一点一点地收回,存放在
我的身体里,像一枚结石
我知道,这一切布置停当,会有
一辆沉重的卡车,开进我的身体
——一场车祸,重新开始
他利用我的身体,再一次死去
一个朋友
悲伤
这是我头颅的悲伤。这是积雪
在高处的悲伤
这是我左眼的悲伤,而我的右眼
为它和左眼的悲伤一模一样而悲伤
这是嘴唇的悲伤,这是为一些
东西,令他有口难言而悲伤
这是耳朵的悲伤.因为它听到了
“贫穷的风声”这是心脏的悲伤。它在肋窗
守望着岁月。让一声又一声的跳动
减缓着孤独的压迫
这是我的一个指头的悲伤,九个指头的
安慰,也没有办法减轻
这是我骨头的悲伤,再锋利的
尖刀也无法剔除
最后是下半身的悲伤,它为
难言之隐而悲伤
这是肌肤的悲伤,它为必须穿在
它厌恶的人的身上而悲伤——
它们每一部分都在悲伤,都是
微不足道的悲伤
但,它们在我的身体里.组装成了
一个完整的,更大的悲伤
箱子
我的身体是一只箱子,一只
陈旧的箱子,一只混合着肉欲和
情感的箱子,一只长1.67米 ,宽
0.42米的箱子
一只在床上折叠的箱子,一只
被另一个箱子挤压的 箱子
在生活是急流中,滚滚向前
一只抬头看天,低头看路的箱子
一只被时光敲打的箱子
一只在风中
哭泣的箱子,一只曾经镶嵌着
青春的滑轮的 箱子
在灰尘,生活,旅行中渐渐
暗淡的箱子——一
只遗忘的,却没有丢弃的箱子
一只从来没有打开的箱子,
一只秘密的箱子
而今,是疼痛这把钥匙,在
帮助我把它打开——我看到了
在杂乱的纸屑,果皮,烟灰
菜叶,臭袜,破布,碎玻璃之间
混杂着的一颗心,深深地疲倦
木匠
劈开木柴,救出秘密的火焰
劈开腐朽的木头,救出送葬的人群,礼乐
挽歌的马匹,白幡,倾斜的风雨
劈开旧事,救出过去的岁月,往昔的力量
他光着上身,两块胸肌像翕动的岩石
在相对着呼吸,谈话,他高扬手臂
凌厉的斧头划过辽阔的大地——
劈开一座森林,挽救一山的鸟语花香
有如劈开锈蚀的钟,救出不朽的青铜之声
有如劈开词典,救出优秀的词语
有如劈开泪水,救出爱和疼痛
最后他要和我一起使力,劈开这
沉沦的肉体,救出一道精神的闪电
在自由和梦想中飞翔
雨中的话亭
大雨瓢泼
一周前的一个午夜,我独自
经过寂静无人的街道
我听到细细的哭声,在雨夜
哭声抓住了我的心
是雨中的电话亭!在哭泣
它的声音,很轻很微弱
夹杂在庞大的雨声里,但那独有的痛苦
仍能使我分辨出,那是哭声
这是午夜,一个电话亭泪水滂沱
蹲在路边哭泣
我呆住了。我没能上前去安慰它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它
我很想去抓起它的手,但
我不知道话亭的爱和忧伤是什么
我只知道,雨中哭泣的话亭
同我一样孤单,同我一样凄惶
你的手指下着雨
在暮色里,我看见你的手指
在下雨,下雨
在时光的另一头,在一个暮色里
你的手指在下雨
沉默是词语,像雨珠滚落进
时间的缝隙。
我看到你的手指在下雨
雷声,将伤痛一层层包裹,闪电
像爱在蜿蜒。你即将离去
你的手指下着雨:死亡、孤独、寂寥
都一点一点地流逝,在雨水中
它们铁灰的颜色闪耀
在通往坟墓的道路上
我看到你。一场雨水从你的
手指,下到我的手指上
我看到你悲戚的面容,皱纹上
悬挂的雨珠闪亮。我看到
你的手指下着雨,绝望的十指
不停的下着雨。雨声
将四周洗亮:窗棂,阶沿,青草
一场雨水,向我呈现出
往昔的力量。雨水将时间洗亮
你的手指,下着雨
它隐藏在一棵树的中间,一个
封闭的世界,在一个正午,它从
身体里搬出了琴箱
它的弹奏由此开始。它隐藏的面孔
嵌入睡梦者破碎的旅行图
当我从一棵树走向另一棵树
中间是沉闷的正午,我听到它们
另外的陈述。对生活不恰当的
诠释。一缕光线泻下树叶
一个正午,一个步行的人
只有我听清,它们弹出的
生存的秘密和痛
它曾经在一本书中经历
一次危险。使我对它的命运
表示担忧,仿佛它依然笼罩在锯形的
恐惧中。而事实的确如此
千百年来,它的生命依然悬于一线
在一本《成语词典》中,我每一次
阅读都仿佛是一次谋杀
而它仿佛不屑一顾,用它的处境
对我们的生存,表示着深沉的怜悯和暗示
它的绝望,仅比我们的,高出一个枝头
它的声音,就像一根细细的绳索
使泅渡的人拉紧, 得以
度过一个正午的黑暗
一根丝线,越绷越紧
保持着生命中的秘密张力,在
寂寞中拉长,拉长
在断裂的瞬间,充满寂静
而此时,一个守店的人刚好
打了一个呵欠,滋生白日梦的
身体,炽热而又冰凉
对于爱和痛苦
它保持了足够的警觉,不停的敲打
一个正午,我保持了缄默
一个正午,两个恋爱的人,也在相互挖掘
把声音不断地搬运出身体——
一个人,想在另一个人身体,寻找出路
直至他们 无可挽回地成为
新鲜而又干枯的蝉蜕
而一只蝉在树上,举翼而飞
凌空虚蹈,高迈
两个步履间的距离,都是
寂静的正午的闪电
笨重的挖掘机
在城市运行,它挖走了高大的
楼房,废弃的砖瓦和
一吨的阴影。但对一只蝉的
鸣声,无能为力,一个正午
被白白浪费,这就是生活
一个写作者,用墨水浇灌内心
笔在纸上的沙沙声音,最后
将他掩盖。这就是命运
一口渴意的井,轻若一只蝉蜕
而蝉也在挖掘,在静默中
用声音,挖掘一个正午
秘密的通道,这就是奇迹
我曾经有过的经历:
在外婆家,我和几个小伙伴
捉住一只蝉,断去了它的一条腿
用一根细小的竹签,插在断腿的中间,一挥
它薄薄的翅翼就飞动
对它的命运,它保持了缄默
而在堂屋的中间,在
一张破败的椅子上,在几张
油黑,破烂的棉布上
下肢瘫痪的外祖父,却发出
吱吱的蝉鸣声,令我们
异常吃惊。他:一个国民党时期的
壮丁,一个曾经的逃荒者
一个四男一女的父亲
一个疾病中间栖息的鸣叫者
突然在我回忆里响起
一个老人,回到庭前端坐
天空倾斜,一缕光线
在他的脸上 打下绝望的颜色
锋利的落日,迟钝的暮年
一粒老年斑,展示岁月的重量——
大地漂移,他却不能移动
血液的喧闹终会静止
而一只秋蝉的鸣叫,将在他的
皮肤里响起,将在他的皱纹里响起
在头顶的一茎白发里响起
在破败的门廊,迟疑的叹息,
折叠的阴影里,在无尽的黑暗中,响起
他神色灰败:死亡是一枚高音,谁
也不能将它完美演绎
他听到,一只秋蝉正抱住声音
在身体里急速坠下
蝉声断绝。皮肤的合唱终止
今天,一只蝉把它梦想
建筑在风上——风回带走它吗
而我行走在虚无之上
踩着,从叶片中漏下的
一句句蝉声
我的孤独和世界的孤独
一模一样,我远离着自己——
一个人的生活就是不断地,努力地
把自己遗忘
我看到一个空空的蝉蜕
压住了正午,使我在很多年后
都不敢轻易叫喊
最新修订时间:2024-01-04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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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观
诗歌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