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琥
作家
常小琥,作家。他在长篇小说《琴腔》中,以充满京韵的语言和不紧不慢的气度描摹着过去——一把琴、一首曲、一个人、一座城。作品中所呈现的不单是旧时光,更是一个“80后”作者对于行将断裂的传统的某种挽留。小说获第四届华人电影小说奖首奖。
作者自序
我挺怕别人问我,你为什么要写厨师的故事,没有为什么,对我来说,一开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写这部小说的中途,其实还怕被人打扰,整天就跟刚打完狂犬疫苗似的,精神上特别脆弱。尤其是那种看谁都不顺眼的状态,一逗就毛,是挺招人烦的。所以身边的几位,知道连喘气儿都离我远着点。遇到过不懂事的,拉我去参加同学聚会,我觉得那种场面挺傻的,平日恨不得就住一个小区,十年未见,非要借这个由头,互相套套近乎,摸摸底细。
因为感觉他们话都不是用嘴说的,所以全程我一言未发,这点儿事我还是懂的。
后来班长举杯祝酒,却不知道该讲什么。我开口说,菜不错,人呢,好好活着吧。
也许很多人都和我那些同学一样,觉着活在这个世上,总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数不清的东西要抓在手里,这辈子他才赚了。其实未必,真正刻在你心里,在你记忆婆娑的那一刻,映在眼前的,不过还是那一两个瞬间而逝的画面而已。它们曾经于某段时光,停经在你的生命里,就此扎根。我想,这样的画面,就是宿命,是任凭你穷尽一生,千辛万苦,都不会改变的。因为有它,你才所以为你。
所以如果有人向我诉说他的宿命,他生命中挥之不去的那一点光亮与黯淡,我能做的唯有倾听,因为那是上天对于写作者的某种恩赐。人得惜福,是吧。
我至今都还记得,厨行里一位承袭开宗立派之真传的老先生,在自己家中,对我讲起早年间他的师父,遭人菲薄,无有善终时,他老泪纵横,喉咙发颤的样子。无论他这一世在行内的地位和贡献有多高,徒弟们有多爱他,一讲起师父,他还是会变成一个老小孩的样子,笑不断,泪也不断。在我看来,他与师父的宿命,合在了一起,并且延续到了今日。这是福,人得惜福,是吧。
说点松快的,为了这部小说,我跟不少厨师下过馆子,多数都是我掏钱(所以我不打算告诉他们这本小说的事)。他们会告诉我每道菜的规矩,然后说,现在全乱套了,京城最好的鲁菜馆,里面的川菜特别绝,这话搁从前,比扇脸还疼。
我喜欢看他们喝到微醺的时候,关起门来说谁家的买卖缺了大德,谁家的头灶和经理有过节,谁家的东西越做越不行。其中大部分,都是很久以前的故事,听着听着,就有重复,但是以前美啊,现在就不美了,现在没劲。
以前的每个人,基本上都过着听天由命的日子,自己能做主的,都是些针鼻儿大小的事。给孩子走个后门,从单位顺点儿东西,处了个对象说家住景山,见面后才知道介绍人大意,少说了个“石”字。都是这样的,现在想想,可气可叹,但那日子过起来,真的有种美感。好像是路走累了,还能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走。
可现在不成了,走这条路的人,太多了,慢一点,别人就会撵你。
很多人说,这是好事,比如我想吃饭,家门口整条街里,山南海北的地方菜,我都能吃到,这叫什么?这叫繁荣。但是行内的老师傅对我说,恰恰相反,这叫败相,为什么?自己体会。
所以在《收山》里,屠国柱同样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当他在灶上,一站就是几十年,想赴命,想还债,想替自己的两位师父,找出答案时,他发现师父们未必不清楚答案是什么,但是此时已经没有谁在乎这个问题了。
因为人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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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写作者中,常小琥的特殊显而易见。在旁人急于写这个时代的焦躁时,他在长篇小说《琴腔》中,以充满京韵的语言和不紧不慢的气度描摹着过去——一把琴、一首曲、一个人、一座城。作品中所呈现的不单是旧时光,更是一个“80后”作者对于行将断裂的传统的某种挽留。小说获第四届华人电影小说奖首奖。
记者:初遇《琴腔》,以为是正统的梨园小说,但细读之后却发现里面所藏更多的是对老北京的忆旧。对你而言,选取京剧作为小说的“舞台背景”,是否也是有所考量的?
常小琥:的确有,因为我自己首先就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南城人,所以在构思的时候,便直觉般的计划去写这里各行各业的手艺人。京剧团的故事,只是其中之一,而且它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一个落脚处,与当下的时代有一种天然的落差,隔阂。其实现在回过头再看,正是这种氛围,为小说在节奏与质感上,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令它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调性。所以我始终承认,这上面我是讨到了一个便宜,至少在《琴腔》上,所谓“老北京”的土壤确实给我提供了便利之处。
记者:据说为了熟悉京剧,你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进行钻研,是否有曾经感慨和感受颇深的地方?
常小琥:其实从最早的构思阶段算起,要远长于一年的时间。我习惯确定好小说的母题后,尽可能多的走进去,接触最新鲜的素材,对一切事物的可能性抱有期待。这里面有一种本真的态度,所以你会观察到很多意外的收获。比如在创作前我会想当然地以为,剧团演员的生活始终保持在高强度的练习状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那种,但后来我得到的答案是不对的。包括琴师,会不会过于死板,除去手艺上的事情,和外界很难沟通。但真的聊起来,跟不上趟的反而是我,他们个个都是人精,语言之生猛,判断之精准,表情之丰沛,他们哪怕在别的领域里,也会一样的有声有色。而且我提到的每个问题,在他们身上都能得到反例,这是一个有趣的过程,他们用实际生活打破你对常识的认知。可见作家对语言和思想的掌控只是一方面,在另一面,你对生活经验的体会是多少,同样重要。
记者:小说对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北京的追忆,也是你对于童年记忆的回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许多作家终其一生所写的,都是自己所回不去的过去,是对某一段公共历史的私人化重构。这是否可被视为《琴腔》的某一层意义?
常小琥:是的,剖开故事本身,《琴腔》的氛围和诸多生活细节,都源自于我对青少年时期的回忆。但人物关系和主线的铺排,则是在别处得到的。我想我不会成为终其一生去写回忆的那种小说家,但是我想说,与现在不同,八九十年代的北京城应该还是有美感存留着的。对于我们这一代而言,尤其是北京南城人,那会是永远都抹不掉的色彩。
记者:读完作品的许多人也许会发出慨叹:虽人事变迁,然琴韵悠远。也有评论者认为,贯穿作品的是一种超脱和淡然。对你而言,“琴腔”二字意味着什么?
常小琥:我自己看,就像在小说里,秦学忠悟到的那两个字一样,“淡远”。这其实也是很多人的一种处世观,我想秦学忠年轻的时候,他倨傲的性格一定在告诉他,淡远就是敬而远之,就是独善其身。可人到中年以后,他开始可以理解,自己的性格与生活,其实是可以有很多面的。那份淡远在心里默默保留着就好,但他还是要学会去和别人周旋,去维系关系,每一个人都要在与外界的相处中,尽量保持和谐的姿态,这其实也是生命里的一种两难。怎样把这种两难处理得善始善终,是一种境界。
记者:在写作上,《琴腔》并未迎合读者的心理预期———天才未能人生遂意,名角亦需委曲求全,有些人物走着走着,就从作品中消失了。这样的日常人生,奠定了作品的某种基调:与高潮迭起相比,你似乎更在意的是真实、细碎的生活。不知这样的理解是否妥当?
常小琥:确实不止一位朋友提出来过,我在刻意地避免去写激烈的冲突,或者高潮迭起的部分。而且人物忽然消失这一点,有虎头蛇尾的嫌疑。其实这恰恰印证了我对生活的理解,也有两个字“无常”。
我不认为故事里的人物,一定要由我去写一个结局出来,有一部分的空白,旁观者可以自己去填上。换句话说,你看到多少,就是多少,没看到的,也不必强求。我们经常会发现,身边朝夕相处的人,某一天可能突然就离开了,从前的岁月,像做梦一样。这样的体验我想每个人都有,《琴腔》里的很多人物,依旧有他自己的生命要去完成,只是可能不在这个故事里,能留下念想就可以了。
至于戏剧性的起伏这个部分,我承认我是不太去碰的,首先它确实不太好写,分寸不好把握。其次这是我性格中的一部分,我天性不愿去看扯破脸皮的东西。不过随着年纪慢慢增大,未来这个部分我可能不会再去躲避了。
记者:如今看来,作品既是一个行业的起落兴衰,也是两代艺人的命运沉浮。而在后记中你提及,最初想写的仅仅是两代人之间关于“子承父业”的期盼与落空的探讨。这个不断丰富的过程,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常小琥:有时候我将作家比喻为速录员。最好的状态,其实是你每天打开电脑,人物和故事自行交织,因为他们活了,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干,有自己的心情要诉说。这时候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去记录。
坦诚地说,我并不是那种训练感很强的写作者,也不是所谓“具有对文字掌控力的人”。我倒是觉得,直觉、眼界和气度,远比那些精于计算的谋篇布局,要可贵得多。因为写作进入到一个瓶颈阶段后,正是你自己要先走出来打碎某些东西,而不是被文字和结构钳制住。
我是一个比较随性的人,上天有时候给了我什么东西,能写出来的,我就把它写出来,《琴腔》是我气运不错,顺顺当当地完成后,要比我最初设想的那条干巴巴的线索丰满多了。
记者:在作品中,令人印象深刻的也来自于字里行间透出的古意。在青年作家的写作中,如此具有强烈个人特质的文字风格并不多见。这种浸染从何而来?
常小琥:所谓的古意,我想是那一代人身上与生俱来的某种气质吧,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确实身边有那种老学究式的人物。至于在字里行间里的,我想会有很多出色的年轻作家,更擅长体现这种意境,我想我们都有太长的路要去走,其实大家离那个所谓的“好”,都相差太远了。
荣誉记录
2016年2月,常小琥创作的小说《收山》获得2015年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最佳中篇小说。
2020年9月5日,常小琥的《长夜行》获得“第五届华语青年作家奖”中篇小说奖提名奖。
2022年11月,入选第14届澳门国际电影节“金莲花”最佳编剧奖提名名单。
参考资料
.网易.2022-11-26
如英.豆瓣.2023-02-09
最新修订时间:2023-02-09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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