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楼
《霸王别姬》中的男主角
段小楼,李碧华小说《霸王别姬》及陈凯歌电影作品《霸王别姬》中的男主角,这一角色分别由费振翔(童年)、赵海龙(少年)和张丰毅(成年)三人共同扮演,李岩配音。段小楼是京戏伶人,饰演花脸霸王项羽,与饰演虞姬的师弟程蝶衣感情深厚。
角色经历
霸王别姬
净角的段小楼与演旦角程蝶衣是师兄弟。1924年冬天,9岁的小豆子(程蝶衣小名),被做妓女的母亲生生切掉右手上那根畸形的指头后,进入关家戏班学戏。戏班里只有师兄小石头同情关照小豆子。关家师傅要小石头扮演净角霸王,而让小豆子扮演虞姬学唱青衣与小石头合唱《霸王别姬》,使得小豆子渐渐地对自己的身份是男是女产生了混淆之感。十年过去了,在关师傅严厉和残酷的训导下,师兄二人演技很快提高,小石头取艺名段小楼(张丰毅饰),小豆子取艺名程蝶衣。师兄弟两人合演的《霸王别姬》誉满京城,两人的感情也随之加深。尤其是程蝶衣,甚至对无微不至关怀照顾他的师兄段小楼产生了一种同性的爱恋之情。他们约定合演一辈子《霸王别姬》。后来段小楼娶了名妓菊仙为妻,蝶衣也染上了毒瘾,依恋着师兄的蝶衣决定不再与小楼演这出戏。文化大革命中,段小楼成了牛鬼蛇神。在造反派的威逼下,他揭发程蝶衣“罪行”,蝶衣被逼终于诉出多年的怨气揭发菊仙妓女身份,小楼被红卫兵逼迫说出不爱菊仙,要和他划清界限。菊仙承受不了打击,上吊自尽。打倒“四人帮”后,师兄二人在分离了二十二年的舞台上最后一次合演《霸王别姬》。蝶衣假戏真做拔剑自刎,在师兄小楼的怀中结束了自己的演艺生涯,也结束了这出灿烂的悲剧。
人性的蜕变
段小楼的背叛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童年的小石头、成角儿后的楚霸王和文革时期的段小楼。
一、童年的小石头
段小楼在未成角儿之前一直叫小石头,是一个在社会底层游走的小学徒,严师出高徒,在当时科班“人生艰辛、学艺不易、不打不成材”的教导下,几乎所有学徒都是挨打长大的。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的话:最好的品行,往往在最卑微的人群里发现。这样艰苦的特殊环境下,造就了他为人豪爽、仗义、敢做敢为的性格。在街头卖艺时,一位小师弟趁机要逃跑,作为大师兄的他,硬是用自己的看家本领“拍砖”救了场。可师父不仅没对他表示感激,而是痛打了他,认为他做的是下三滥的玩意儿。仗义的行为和取得的是师父恰恰相反的对待,不能不说在他心灵上对自己的行为和思想产生的质疑,这也就是世俗对背叛放出的烟幕,隐藏着他背叛的萌芽——识时务者为俊杰、跟着节拍走、谁做主听谁的,仗义并不是衡量对错的标准,这也是后来他在文革时期追随红卫兵的步伐,揭发程蝶衣的“罪行”,与菊仙划清界限原由的最好印证。在小豆子练习劈腿疼得大喊时,他又偷偷踢走几块砖,这一行为不但没有得到师父的同情,而是叫他主动搬刑具挨打受罚,这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关师父教导严厉,但实际上与此同时也使小石头在幼年的成长中,大脑的潜意识里对仗义、善良、爱护师弟等良好品质再次产生质疑,进一步为以后世界观、人生观的树立产生了不良的影响。从而给后来的背叛打下了基础。
而当小豆子逃走又回来,被师父猛揍时,他先是替师父求情要将罪责揽到自己头上,继而看到师父继续打小豆子,他竟发了急,要和师父拼命。这一反常的举动与他一直作为戏班子里的大师兄始终是师父默契而虔诚的协作者简直大相径庭。也恰恰表明了他在最初的性格中豪爽、善良和同情心极强的内在品质。当内心的想法思维与现实状况发生强烈撞击的时候,他透出了极强的反叛意识和行为举动。著名文学家海明威曾经在他的代表作《老人与海》中说过:人生来不是被打败的。没有人天生是奴隶,没有人喜欢做奴隶,物极必反,量变引起质变。从某种意义上讲,关师父这一打,彻底逼急了他,在内心思维与社会现实环境发生冲突的时候,激起了他心中强烈的意愿,又再一次地给他的背叛留下了烙印。
二、成角儿后的楚霸王
“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于世。需有一技之能。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在科班班训的熏陶下,年幼的小石头吃苦耐劳,辛勤操练,终于熬出了头。此时的他不再是小石头,而是成了名的角,取艺名为段小楼。他因演霸王出名,身上不知不觉地就有了一股霸气。在众人追捧的环境中,摆脱了要考虑衣食住行的忧虑后,逐渐把身上的霸气显露出来,在剧中一个叫菊仙的女子身上,体现得尤为深刻。
孔子在《礼记·礼运》里讲:“男女饮食,人之大欲存焉。”大欲也就是最根本的欲望。民以食为天,人没有饮食不能活命,没有两性关系不能延续后代,这是人类存在的根本条件。孔夫子把这两个问题视为人不能离开的两件大事。段小楼在成角儿后,伴随着社会地位的提高,物质财富的丰溢,段小楼已经不再像童年时的小石头那样整日专心苦练,为生存担忧。随着物质财富的提高,段小楼精神世界逐渐匮乏,这就需要剩下的那一件事——两性关系来慰藉。于是,很自然地有了菊仙。菊仙,这一花满楼的头牌名妓借着段小楼在众人面前的拍砖加跳楼英雄似的救场,顺水推舟地成了小楼的妻子。自从菊仙出现后,段小楼便处在了“两个女人(菊仙、程蝶衣)”你死我活的争夺中。程蝶衣(成角儿后小豆子的艺名)由于太过痴迷于京剧,人戏不分,性格错位,把自己当成了戏里的虞姬,错把段小楼当成了虞姬迷恋的那个霸王,并奢求段小楼可以遵循师父的教诲“从一而终”——跟他唱一辈子的戏,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行。而段小楼思维实际,是一个把现实与艺术分得很清楚的人。他既没有漠视蝶衣对他的情意,对程蝶衣的痴迷有所理解,但又清楚地区分着戏剧与生活。影片中有一个意蕴深含的镜头:段小楼在花满楼解救了菊仙后,在八大胡同打出了名,蝶衣很生气并追问他他们唱红的原因。段小楼非但不解,还试图对他进行开导:“唱戏得疯魔,不假。但如果活着也疯魔,在这儿人世上,在这儿凡人堆儿里,咱们可怎么活哟?”这句话就足以看出伴随年龄的成长,阅历的丰富,成角儿后的段小楼在性格上也日趋成熟和就世,成为了一个极为现实的人,戏里戏外分得清清楚楚,他懂得见风使舵,懂得在各种情况下随机应变,并且游刃有余地在社会潜规则中摸爬滚打。童年时拍砖救场后的挨打在大脑中留下的背叛萌芽影子在这里得到了印证——识时务者为俊杰、跟着节拍走,什么样的人能在社会上生存立足,并且生存得更好,我段小楼就要试图把自己变成什么样的人。他在舞台上扮演着霸王,在生活中则是个凡夫俗子,他知道演戏该疯魔,而生活要清醒,所以当蝶衣赠他宝剑时,他会说“好剑!——又不演戏,要剑干嘛?”
所以他无时不刻不在逃避着虞姬的“从一而终”的请求,同时,也逃避程蝶衣对他在情感上的巨大错位。当菊仙赤脚来找他并希望他能挽留时,他同意了,准备带他回家。这时程蝶衣急了问他:“上哪儿去?”还告诉他:“袁四爷今晚请咱们过去,要栽培咱们。”段小楼非但不理,还来了句:“我上哪儿去,你管得着吗?”接着又说:“他姓袁的管得了我姓段的吗?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让他栽培你一个人去吧!”这些话就暗含着他对程蝶衣唱戏疯魔的逐渐不满和不再迁就,似乎暗含师兄情意即将破裂的韵味。段小楼逐渐倾向与个人的情欲的需求,也逐渐对程蝶衣过度痴迷于京剧角色,人戏不分,性格严重错位,并且影响到自己生活的状态十分不满,也产生了离弃自己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师弟的想法和做法,这也为后期文革时期的彻底背叛程蝶衣再一次地打下了基础。直到段小楼被日本人抓走后,程蝶衣为了搭救他,不惜给日本人去唱戏。小楼不但没有心存感激,却换来的是对蝶衣的嗤之以鼻、厌恶唾弃。就连往日将程蝶衣恨之入骨的菊仙都看不下去了,先是大喊了“小楼”,意为让他住口,接着又用手帕给他擦了擦脸才离开。这从表面上看好像是段小楼忠贞爱国,有英雄气概,因为蝶衣竟然恬不知耻地卖国——给日本人唱戏。但实际上与此同时这也是他失去人格,忘恩负义的极强的叛逆性格的体现。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他的释放,没有蝶衣的付出是根本不可能的。确切地讲,他从小时候豪爽仗义的小石头成长为一个蛮不讲理的伪霸王——是戴着“真霸王”面具的“假英雄”。
从某种意义上说,程蝶衣和菊仙是段小楼背叛的催化剂。程蝶衣对“从一而终”的苛求,使“她”一次又一次地失去段小楼的爱与庇护;那么菊仙为索取,为了印证段小楼对她的忠贞,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并诱使他离弃程蝶衣,离弃舞台和关师父的教诲。两人争斗的结果,加速了段小楼思维以及行为背叛的进程。菊仙从一开始就对程蝶衣充满了敌意。她固执地认为小楼的不幸,都是因为和蝶衣唱戏带来的。因此,她一次又一次地诱使小楼远离蝶衣。在新婚之夜,她拒绝小楼唱戏,幻想着跟他过太太平平的日子。百无聊赖的小楼靠玩蛐蛐打发每天的日子。可她仍不满足:“站起来都是七尺高的老爷们儿,放着正经营生不做,就会在一个小虫子身上找饭折,德行!”段小楼当仁不让:“我姓段的就会唱戏。”结果,菊仙妥协,逆来顺受的菊仙,客观上也助长了段小楼的随遇而安。她无时无刻地不在为小楼担忧,国民党前来看戏,拿着手电筒乱晃,以小楼的性子来看,她生怕小楼又闯祸,先是叫小四去看看,然后当看到他站出来说话时,她又很紧张地迅速站起来伸着脖子观望,等双方开始打起来了,她又挺着大肚子前去劝架,不料流了产。可是,她依然没有收手,加速背叛在段小楼身上上演。流产过后,她再一次地为了印证段小楼对她的忠贞,又要求段小楼离开程蝶衣。还和他说:“只要你跟他在一起,我这心里就不踏实。”这还不够,又特地嘱咐他:“往后不要在和程蝶衣瞎掺和。”还要他答应她,并且立个字据。还好后来总算中了她的意,小段袒胸露乳地卖起了西瓜。但是,对于菊仙来说,好景不长,很快又被戏班那爷说服了,又开始了他的戏剧生涯。可菊仙的要求并没有停止,在讨论戏剧改革与现代戏的一幕中,菊仙的高喊打断了段小楼认同于程蝶衣的不合时宜的发言,她从看台上掷下的一柄雨伞(一个关于遮风避雨的文化符码)终于驱使段小楼做出了一番违心的言词。菊仙再次拯救了小楼,同时也将他推向了背叛之路,她本人将为此承担最终的悲剧。
三、文革时期的段小楼
段小楼的世界到底是完整的,戏里戏外分得清清楚楚,自始至终都跟时代合上了节拍。这个节拍,有时是进行曲、有时是午夜歌、有时激昂、有时凄迷。这就需要他有时出于真心、有时不得不压抑、剥减或增加甚至让自己破碎,只为调整自己的步履,跟得上这个近乎于扭曲的时代。多少人就是这样走过来、又走过去,义无反顾、浑然无知!在一些正常的年份,这步子会稳妥安逸、风波不起。偏偏总有这样的时候——文革,似乎是造化喜欢拿人心做实验品。
解放战争胜利后,共产党进城,全国人民都洋溢在欢快的氛围中。影片中那爷问段小楼:“共产党进城,怎么着还敢打人家伤兵不敢?”段小楼说:“他们别瞎闹,闹哄急了照打!”那爷急忙笑着说:“你要袁四爷那谱儿,那行!甭管哪朝哪代,人家永远是爷!咱不行!”
可是,伴随着文革的到来,他们心中的那个“哪朝哪代都是爷的真霸王”袁世卿很快就被打上“一贯反共反人民”的头号枪毙了。袁四爷的枪毙给段小楼的打击很大,记得影片当中的他表情目光呆滞,两眼直发愣,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与不解,他不知道这个时代究竟是怎么了。他暗自嘀咕着:“就这么毙了?就这么,把袁四爷毙啦?”袁四爷是何等人物,他可是生活中的真霸王。甭管哪朝哪代他都吃得开,都是爷,怎么说毙就毙了?连他那样在什么样儿的社会上都吃得很开的人都无法自保,那我这一个小小的戏子呢?袁四爷的死终于让他从霸王气的性格中彻底惊醒:霸王不是谁都能轻易当的,同时也让他看到:在这个混乱的年代无论生命还是意志都是那么的脆弱。所以至此以后,他开始转变——收去曾经楚霸王的锋芒,因为他心里清楚:一不小心,他也“就那么给毙了”。但是偏偏天不遂人愿,文革的到来,一定要将他从昔日舞台上的英雄变成今日舞台上的小丑;将生活中的凡人变成丧失人格尊严及背叛兄弟、夫妻情意的小人。就在他被红卫兵小四拉去审问时,解放战争胜利后跟那爷说的那些话——“他们(共产党)别瞎闹,闹哄急了照打”,又被翻了出来。这还不够,竟然还让他秀秀从小的拿手好戏——拍砖。这时候的段小楼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豪爽、仗义、敢做敢为的小石头,也不是那名扬四海的梨园大角儿楚霸王,已经彻彻底底地沦为了一个命运的四分之三都掌握在红卫兵手里的市井俗人,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继续锋芒毕露的话,他的下场就是下一个袁四爷。只见他双手颤颤微微地拿起砖,“叭”的一声,砖头纹丝未动掉落在地上,额头却血流不止。段小楼再也拍不动砖了,这时的他已经完全沦为了一个为求自保而挣扎求存的没落戏子。可是小四仍然不依不饶地问道:“段小楼,你是霸王吗?”段小楼哆哆嗦嗦、小声答道:“不,不是。”小四又问:“旧社会你去过妓院吗?你不觉得可耻吗?你娶菊仙时,她什么身份?”他低声下气地说:“可耻,她是妓女。”但是至此非但小四没有收手,却再一次诱逼小楼,让他揭发去程蝶衣,还给他打了一针麻醉剂——提了提袁四爷的下场。这时的段小楼不禁思忖着:兄弟之情和夫妻之情固然重要,可是他们在自己生命的面前是那么的渺小。如果我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终于,面对不可逆转的潮流、刀光火影,在残酷无情、惨无人道的政治高压下,在红卫兵咄咄逼人的诱使下,为了生存,段小楼选择了背叛。他先揭发了程蝶衣,背叛了兄弟之情:“他是个戏痴、戏迷、戏疯子。他是只管唱戏。他不管台下坐着什么人、什么阶级,他都卖力地唱,他玩命地唱。”光揭发不够,他还进行诬陷:“抗日战争刚刚开始,他,他就给日本侵略者唱堂会。他,他就,他就当了汉奸。”事物具有这样的秉性:背叛一旦发生,就像河流决开了口子,一切约束都会放开、所有的魔鬼就会奔腾而出。当假话成了口号、背叛也就不再羞耻。他的嘴开始不再结巴,揭发越来越顺:“他给国民党伤兵唱戏,给北平行园子反动头子唱戏,给资本家唱戏,给太太小姐唱,给地痞流氓唱,给宪兵警察唱,给大戏霸袁世卿唱。他还抽大烟,他抽起大烟来不要命,不知抽光了多少劳动人民的血和汗。”这还不够,就连程蝶衣失身于袁世卿都被他赤裸裸地挖了出来,还将那些所谓“四旧”的东西仍向了火堆,甚至也包括了程蝶衣当年送了他两次的宝剑。终于,所有的这一些搞得程蝶衣半疯半魔。悲剧还在上演,矛头又指向了菊仙。这一违心的言词:“我不爱她,我要和他划清界限,从此以后我要和她划清界限”,终于致使菊仙绝望自杀。最后,他终于无奈地丢掉了自己的人格,丢掉了自己的戏剧理想。彻彻底底完成了从心灵至行为的背叛历程。
事实上整个影片对于段小楼演绎的霸王并没有太高的评价,至少袁四爷这个对京剧艺术极为痴迷和了解的戏剧欣赏大师(我认为,他值得这个称谓),是没有给予很高的评价的。甚至,对于段小楼把霸王的“七步”走成“五步”很是不满,觉得段小楼是糟蹋了戏,或者说,没有理解到戏的真髓。这个细节我们自然可以看做是袁四爷和段小楼私人情感恩怨的一部分,但是也可以看出,段小楼的戏,并未至化境,还有高手可以挑毛病。
而影片中程蝶衣,却是尽其赞美之能事,不光是袁四爷给予评价极高,其他的一些戏剧欣赏者,包括后来的那个日本人。蝶衣说:“他是真的懂戏”,“他要不死,京戏就传到日本了”的那个人,也是分明更欣赏蝶衣而非小楼的。所以,事实上在我眼里,小楼的戏虽然必定也有过人之处,毕竟自小那么辛苦了练了出来,毕竟是那么深厚的工夫,但是并不是不可取代的。
可是,事实上,小楼却是不可取代的,为什么?
这个原因,却在蝶衣身上,因为蝶衣只有在和小楼演的时候,才是虞姬,因为蝶衣爱着这个男人。蝶衣的爱是无可取代的,所以小楼无可取代。
那么,这对于一个京戏的角儿来说,恐怕有些可悲。小楼似乎也有察觉,所以说“没了袁四爷,我就不信我成不了这个角儿”。其实,是对袁四爷只欣赏蝶衣的不满,小楼和袁四爷的敌意的来源,我认为,这个是之一。
当然,小楼毕竟是一个豪气的男人,不会在这些上面过于斤斤计较,所以,并未觉不妥,自然也没有任何的同行间的嫉妒心,小楼自有他可爱的地方,有着男人的耿直,豪迈以及血性,刚强而倔强。
可是小楼并不是一个真正刚强的人,他的软弱是显而易见的。在面对感情上,他不如菊仙,曾经的妓女,他的妻子;不如蝶衣,他的师弟,他的虞姬。
他是爱蝶衣的,虽然这爱只是兄弟之情,但是他爱他。当然一开始他对蝶衣的照顾,是出于本能的善良的。蝶衣被戏班子的孩子们欺负,只有他一个人照顾他。不欺负人,反而照顾人,果然是大师兄的范儿。可是后来蝶衣练习劈叉,用砖块压着腿,疼得大哭的时候,他偷偷地踢掉一块砖头,因此还受罚,这时候,已经看出,他对蝶衣已经有是感情的了。幼年的蝶衣和小楼相拥入眠的情景,实在是温馨又难忘。烛光下面沉睡的两张孩子的脸,两小无猜,就是形容这样情景。
直到后来长大,他娶了菊仙,依旧是爱着蝶衣的,照顾他,宠溺他,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弟弟一般地爱着。可是,这并不是蝶衣想要的感情。为了救蝶衣,他甚至在袁四爷面前低声下气,甚至承认霸王该走的是“七步”而非“五步”,那是这个汉子从来没有过的低头,可是为蝶衣,他做到了。蝶衣戒毒的时候,他又以汉子一般的气势,支持着蝶衣,完成这一痛苦的过程。这种兄弟间的情谊,他做得自然是顶天立地也无愧于心的。可是,面对蝶衣的时候,他还是有着歉疚心理,总觉得自己欠了蝶衣,总觉得自己需要补偿蝶衣。大约,跟蝶衣和他第一次登台成角儿之后,蝶衣被老太监玷污有关,是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师弟,心怀歉疚。更多,也恐怕是,他明白蝶衣想要的是什么,自己却无法给他的亏欠之感吧。
可是他依旧没有办法是真正的霸王。他没有楚霸王那样顶天立地的豪气。
一开始的时候,或者也是有的,但是菊仙成了他软弱的一个表现点。我并不认为他的软弱是菊仙造成的,软弱是他性子里面的东西,菊仙只是帮助他挖掘出来了而已。他本就是那样矛盾的一个人。
菊仙不让他唱戏了,他也就不唱了,虽然一样发脾气,说我就是个唱戏的,可是总归会平息。要不是师傅发了怒把他们叫了回去,说他糟蹋戏,然后让他回忆起自己对戏的情感,他恐怕是真的回不到舞台上了。他对蝶衣以及对戏剧的爱,都是软弱的。在这里似乎是对菊仙的爱胜利了,但是其实到后来我们会发现,菊仙也没有赢,那个时代不会造就任何一个赢家,所有的人只剩下一个输字。
于是,回去,唱戏。可是小楼的软弱渐渐在加剧,时代更替,每次在关键时刻小楼的血性要出头了,菊仙总是会适时地提醒他注意分寸。
当然,蝶衣是不会提醒的,蝶衣想要的是他的楚霸王,而菊仙要的是她的段小楼,虽然。菊仙最开始爱上的,其实也是霸王时候的小楼。
然后小楼开始渐渐平庸成为一个平凡的男人。当袁四爷被冠以“反动戏霸”的帽子,说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然后枪毙的时候,他呆呆地说了句,“就这么枪毙了?”茫然里面是对时代的迷惑,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那一刻小楼完全地沦为了平庸的小市民,再也没有了楚霸王的影子。台上台下彻底分割成两个人,幼年成年彻底分割成两个人。这个他一生都没有服气的男人,他一生想扳倒想超越的男人,在轰然倒地的时候他并没有欣喜,而是留给了他无尽的迷惑,而且,也给了他新社会的第一个警告。
从此他更多的学会了忍让和委曲求全,年轻时候的豪迈一无所踪。以前蝶衣在台上被轻薄的时候他会冲上去打架,以至于失去了自己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孩子,后来演出出问题了却是鞠躬说着:“各位老总,今天我们这位角儿……”;戏剧改革的时候发言,他接过菊仙带过来的雨伞,讪笑着说只要唱着京皮二黄就是京戏,心虚地看着蝶衣的凛然。违心地说着违背自己京剧信仰的话;最伤心的是,当四儿抢过蝶衣的虞姬,蝶衣从此无从可依的时候。他本也是血性上来了的:摘掉了戏冠,霸王虞姬一路并行罢演,霸王似乎又回来了,豪气干云,顶天立地,虞姬满脸幸福,跟随而行。可是菊仙的一句小楼,却把他喊了回来。是的,这是段小楼,不再是那个小石头,终究不是霸王。
霸王的迟疑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传过来的戏帽连菊仙都不敢为他戴上,但是台阶得下。
于是蝶衣亲自为小楼戴上霸王的戏帽,把他的霸王送给另一个虞姬。霸王别姬,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虞姬依旧有那刚烈的性子为霸王殉情,而霸王却软弱到无法保护他的虞姬。事实上,一开始也是如此呢,在送往老太监的房间的时候,刚刚成为霸王的小楼,就已经没有保护好他的虞姬。
段小楼从此成完全成为平庸的段小楼。
到最后批斗,揭发,一开始结结巴巴,还只是说,(蝶衣)他就是一个戏迷,戏痴,戏疯子。可是旁边疯狂的“革命群众”并不会满足的,他们需要一个汉奸蝶衣,需要一个叛徒蝶衣,需要一个不堪入目的蝶衣。于是继续打,继续骂,继续威胁。然后,他艰难地说出了第一句违心的话“蝶衣是汉奸”。
从此说话开始顺畅,越说越流利,跟小石头的时候一模一样的贫,可是,却不是小石头那样子的孩童的玩笑,说出来的却是那样伤人且违背良心的话语。
跟这对比的是,当年还是小豆子的蝶衣总是唱错《思凡》的词,总唱作“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还是小石头的小楼拿烟斗烫过蝶衣的嘴,说“我叫你错,我叫你错”之后,蝶衣艰难地唱出“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从此台词顺畅,不再出错,完成了“男儿郎”到“女娇娥”的转换。
都一样开始结巴,难以迈过这个门槛,可一旦迈过,就无比顺利。只是这个时候的段小楼,人格已经完全扭曲,完全沦为一个苟且的卑劣的人。
这里还有一个细节,小楼想“揭发”蝶衣和袁四爷被传的一些不堪的时候,小楼还是结巴了,没有办法完全说出苟且的字眼,却又证明了小楼良知还在,小楼的爱还在,只是,在那样一个人格扭曲的年代,他无可避免地被扭曲了。
当然,那时候的蝶衣是只看到了小楼的绝情的。于是,蝶衣从不可置信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于是也开始发疯,无视后来,与菊仙建立的亦母亦姐的情谊,把多年对菊仙的怨恨发泄了出来。说“你们都骗我,菊仙是妓女,淫妇,潘金莲。”绝望而了无生趣的蝶衣心里,已经完全失却了对生的渴求。
但是,对于“革命群众”而言,蝶衣的话又代表着多了一桩可以“揭发”的“反动”事件,于是开始批判菊仙,到最后逼着问小楼“你爱菊仙么?”
“爱不爱,爱不爱?”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余,如果不爱,当年小楼不会娶菊仙,当年小楼不会因为蝶衣对菊仙不满而第一次跟蝶衣发脾气。当年小楼不会放弃掉他爱的师弟和京戏。可是这一切,菊仙是没有底的,菊仙一直都不知道小楼是否爱他,一直都以为小楼是靠着她自己的手腕得到的男人,一直都以为,只是自己爱着小楼,小楼对自己,并不一定有爱情。
现下,不得不回答这个问题了,小楼却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他只能艰难地回答说“不爱”,“一点都不爱”,“我要和她划清界线”。菊仙悲哀地以为,自己一生所托付所付出的男人,这个居然是真的亲口说出了不爱的字眼的男人,是真的不爱她,从来没有爱过她。
那么,她还真应了当初她决心从良的时候老鸨儿讽刺的话“窑姐儿就是窑姐儿,一辈子也别想从良”,她跳不出自己的命运。于是,批斗大会回去,自己穿上当年和小楼结婚时候的嫁衣,上了吊。
小楼无比痛苦,在人格尊严良知刚刚被践踏过后,自己深爱的人又离他而去,这样的打击,又有几个人能够承受。很奇异的是,此时陪着他的,是蝶衣,是刚刚在批斗大会上面和他相互攻击的蝶衣。
文化大革命结束,他和蝶衣重返舞台试台,没有唱戏的时候,哪怕着的是戏装化的是戏妆,他还是那个唯唯诺诺的段小楼,而蝶衣,依旧是那个刚烈的虞姬,师兄弟俩这十年里面的遭遇和生活,大约也能够看出来了。
可是唱腔一起,小楼似乎又变回了那个霸王,悲伤的和虞姬唱着最后的分离。然而,岁月不饶人,霸王腿脚已老,唱功已歇,唱到关键时刻,居然叫停,讪笑着说“还是老了啊”。
蝶衣突然唱起了当年的思凡,只是这一次,又唱错了。小楼大笑,说“错了错了,你又错了。”恍惚间又回到了童年,小石头和小豆子的时间,小豆子总是唱不好这句词,总是被师父罚,小石头在旁边干着急的模样,无比温馨。
可是蝶衣再唱了一次,坚定地说“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或者是在对自己的性别混淆的一生做一个坚决的自我暗示,又或者是在悲叹自己为什么爱得不得的命运,又或者是其他。
很快继续唱起了霸王别姬,小楼拿着的是真剑,当年第一次上台演这出别姬小豆子说了要送给小石头的那把。虞姬蝶衣拿着这把剑自刎身亡,霸王从此真别姬。小楼悲呼“蝶衣,小豆子”,可是斯人已去,一切无可挽回。
蝶衣完成了他一生的戏剧生涯,跟他师傅一样,死在唱戏的时候,或者算得上是死得其所,而留下的小楼一人,霸王没有了虞姬,这戏,还怎么唱?
蝶衣没有小楼,还可以演西厢记,还可以演贵妃醉酒,小楼却是,除了霸王一无所有,没有虞姬的霸王,还是霸王么。
此时小楼已经没有泪水,师父归天,丧子丧妻,师弟魂去,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茫然对着空旷黑暗的舞台打下一个对人生的巨大问号。这男人的一生,其实也从此结束了。
小楼是里面唯一一个平凡的人,或者说,是里面唯一一个平凡的男人,他有他的欲望和软弱,他有他的刚强和骨气,是里面最接近我们自己的一个,是最像真实的我们自己的一个。影片中的其他人,都有自己超凡的一面,都有自己逸然于世的一面,而小楼,只能是个平庸的自己。
●平凡并不是他的罪过,我们所有人都只能是段小楼。而小楼这样的男人,恐怕,才是真实的男人。
角色评价
在罗雪莹的《陈凯歌访谈录》中,陈凯歌曾经这样说过:“影片并不是要表现中国50年历史的演进,而是以此作背景来表现人性。由张丰毅扮演的花脸演员段小楼,所演出的是背叛的角色,他是个把生活与梦想分得很清楚的人,他在少年时代义胆侠肠,但后来在风俗生活中逐渐被社会和时间所消磨。就像他自己所说:‘演戏得疯魔,没错。但活着也疯魔,咱在这凡人堆里怎么活?’他的故事,是一个背叛的故事,先是背叛了自己的悲剧理想,后来又背叛自己的妻子,背叛了程蝶衣。”
参考资料
霸王别姬 (豆瓣).豆瓣电影.
最新修订时间:2024-12-20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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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述
角色经历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