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玄色的门洞》,由当代作家
墨白创作的短篇小说。
一:基本信息
载《小说林》1994年第3期。
载《辽河》2006年第10期。
收入2007年10月长江文艺出版社版《墨白作品精选》。
二:小说原文
穿过玄色的门洞
墨白
我只能对你讲述在我第一次穿过那个玄色门洞时的感受,在感觉里,我的脖子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给卡住了。或许那会儿我所经受的不光光是恐惧,但在后来漫长的时光里,在我无数次的回溯之中那其余的感受都荡然无存了,只有那张皮包骨头的脸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如同白纸上拓出的黑色木刻一样清晰。
我记得那个夜晚没有月光,树的面目浑浊不清,在
星光的映照下一丛丛立在黑暗里,比白天高深了许多,这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后来我对妻子说:“夜晚的树比白天的高。”妻子最初不同意我的看法,我就领她到夜色里去散步,当她到看耸立在星光下的树丛时,她不得不同意我的观点,她说:“是的,是比白天的高。”
那个玄色的门洞就隐藏在那些混沌不清的树丛之下,树丛黑森森地像一口常年不见天日的墓室,有许多狰狞可怕的眼睛隐藏在里面,使我的头皮发紧。在我家与那个玄色门洞之间有一片空地,在我的印象里,那片开阔地上到处都是水坑和泥泞,那天晚上我跟在母亲的身后,走过那片充满泥泞的开阔地用了很长时间。我也弄不明白,在我的记忆里,那个玄色的门洞前怎么会有一片开阔地呢?到后来当那片开阔地上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时,我突然意识到,那片开阔地绝不是毫无理由地横在我与那个玄色的门洞之间的,那是一种暗示,那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当我拉着母亲的衣襟前往那个玄色的门洞时,我对那暗示就有了朦朦胧胧的预感,我仿佛知道这里迟早会发生一些让我感到恐惧的事情一样,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时,那恐惧就开始朝我压过来,我一下拉紧了母亲的衣襟,我说:“妈。”
母亲说:“别怕。”
母亲这样说我更害怕,我看到一只巨大的手从黑暗里朝我伸过来,我一下子搂住了母亲的腿。母亲立住了,母亲用手抚摸着我的头,母亲说;“不让你来,偏要来,有啥可怕的?这不到了。”我就顺着母亲的手朝前看,那里果然立着两扇玄色的门,门紧紧地闭着,黑色的门洞像一个巨大的眼球瞪着我,一刹那,我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婶子。”母亲小声地叫道,母亲的声音低弱而胆怯,在黑暗里一晃就消失了,可是我们没有听到回声,母亲不再叫,把右手放到门上去推门。在我的感觉里,母亲用了很大的劲那门才吱呀地叫一声,那门的叫声很古怪,和我平时听到的门轴转动时的声音全不一样,像夜猫子叫,随着门轴的转动,我的心颤动了一下,接着,我就看到了一点如豆的光亮。那光亮似乎离我十分遥远,像坟地里的一片磷火,我就忍不住叫一声:“妈……”我的喊叫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可是母亲没有听到,母亲着魔似地拉着我的手朝那如豆的光亮走去。
穿过那门洞的一瞬间,就有一种浓烈的油烟气扑鼻而来,那气息有一股淡淡的辛辣,使劲朝我的鼻孔里钻,我两眼直挺挺地望着那如豆的光亮。那是一盏昏暗的油灯,灯火像一个行走的醉汉,好像要把墙壁摇塌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那个灰白的头颅。那头颅一动不动,一丝丝灰白的头发像半个葫芦扣在那里。突然,有一样东西在那隆起的胸前蠕动,慢慢地抬起来,扬到空中,朝我们落下来。我紧张得不敢出气,那是一只手,一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手,那手上的皱纹像一块挂着的破布,手指干枯而弯曲,指甲尖长而发黑,很像我幻想中的那只巨大的
手臂,那铁爪一样的手似乎要去撕裂一个胸膛。我紧紧地抓着母亲的手,我感到母亲也在哆嗦。接下来,屋里就静得疹人,我和母亲真的像置身于一个墓室里,四周的墓壁开始朝我们倾斜。母亲颤着声音叫一声:“婶子,我来看你来了。”
那个灰白的头颅开始转动,如豆的灯火随着那头颅的转动也变得兴奋起来,在跳跃的灯火里,我先看到了高耸的颧骨和鼻梁,接着是深陷的嘴轮。那嘴轮上没有仁中,也没有嘴唇,只有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像被岁月洗涤了无数次的黄土高原。紧接着,我就看到了岩石一样的眼眶骨和凸起的眼球。那眼球没有光亮,却使我感到恐惧,眼前这个骨髅一样的面孔使我不寒而颤。就是这个时候,她那只扬起又落下的手突然抓住了我,那手冰凉,像一条蛇开始在我的身上爬动,我的腿弯发软,我想把手抽回来,可我却没有力气,她那无光的眼球盯着我,从她鼻孔呼出的浑浊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她的手仍然像条蛇紧紧地缠住我的身子,爬过我的脖子,迫近我的嘴。我浑身颤抖起来,头发倒竖,惊叫一声,挣脱那只手,转身逃离而去。那天,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穿过那个玄色门洞的,满世界灰暗的树丛开始摇动起来,发出瘮人的叫声在追逐我,我一路惊叫着夺路奔逃,等我回到家,衣衫全都被汗水湿透了,接下来我就昏迷不醒,周身烧得烫人。我在那个黑暗的门洞前徘徊了三天三夜,等我醒来之后,我知道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二奶已经死去三天了。
在这以前大约两年的时光里,我都没有见过二奶。二奶长年躺在那个玄色的门洞之内,这本身就对我充满了神秘。最初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那门洞,对门洞里的一切做出各种各样的设想。到后来,当那个穿蓝底白花布衫梳着一条大黑辫子的姑娘在那门洞里进进出出的时候,那门里的一切就更加有力地诱惑着我。我想尽了种种办法去接近那个玄色的门洞,可一次次都因为门洞前卧着的那条黄狗而破产。二奶临近死亡的那些日子里,在一个刮着大风的夜晚,那条黄狗突然失踪了。二奶去世大约两个月之后,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当我从睡梦里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到身下滚过一阵热浪,我用手一摸那是一张毛绒绒的皮子,同时我感觉到身下的床被晃得叽呀叽呀地响,我听到了有急促的喘息声和女人的哼叫声。在恍惚之中,我看到身边有一团东西隆起来,在那里晃动着,喘息声和哼叫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我吓的不敢动,只到这时,我才发现屋里还亮着灯,灯的光亮把一切照得很迷人,我好像看到一团淡黄色的阳光从东边升起来,我在那片淡黄色的阳光之中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早晨醒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夜里所见的一切都不是在我的家里,我身下没了毛绒绒的皮子,我夜里经历的一些是梦吗?到后来当我独自一人抖胆闯进那玄色门洞里的时候,才蓦然醒悟,那个晚上的经历不是梦,我所看到的一切就发生在这里。二奶死后,她家那条狗的失踪就成了一宗悬案。直到后来我热恋的时候,才得突然感悟到,那只狗的失踪,很可能与那对热恋的青年人有关。关于那条,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被人所知,但我猜想,那条对我汪叫的狗,在那个寒夜里它的皮很可能就铺在我的身下。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浑身大汗淋漓,就像我跟着母亲走进这个门洞里的夜晚一样。
在我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母亲和表姐
都坐在我的身边,一丝霞光穿过窗子照在我的脸上,我感到无比的新奇。这时大哥突然神色紧张地从外边跑回来,他还没进门就小声地叫起来:“回来了,她回来了。”
母亲和表姐一齐站起来,母亲说:“真的?”
表姐说:“那一定是姥姥。”
母亲说:“是的,是婶子。”说着她们就拥到门口,朝外边观望。我吃力地爬起来也来到门边,通过那片开阔地,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对被霞光染得血红的木门,霞光改变了门的颜色。我说:“二奶呢?”
母亲说:“走了。”
“去哪了?”
“去她的新家去了。”
“她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母亲接着又说:“再也不回来了。”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表姐,母亲和大哥他们身上都穿着孝布,我想二奶可能是真的走了,但在我的感觉里,二奶骨髅一样的头颅仍然存放在那色玄门洞之内的床上。
表姐说:“我去看看。”表姐说完就走出了门,大哥看了母亲一眼也跟过去,灿烂的阳光照在他们的后背上,表姐那件蓝底白花的小布衫更加迷人了,她又粗又黑的辫子一直垂到屁股上,走一步那辫子就在她的腰间跳一下。我看着他们走过那片开阔地,推开那两扇被霞光照耀着的门,就被那玄色门洞吞没了。那一刻,我心里生出一丝寒冷,我暗暗地为他们担心,我想他们一定会惊叫着逃出来,然而我错了。那年从深秋到冬天的时光里,表姐和大哥就在那玄色的门洞里进进出出,响亮的笑声从门洞里传出来,我远远地孤独地站在开阔地上,望着那个玄色的门洞,想象着那里面一件件具有魔力的东西,想象那里面所发生的事情。我在那片开阔地上久久地徘徊,做出种种的努力,想接近那个玄色的门洞,可一次次又都被那个骨髅一样的脸摧毁了。表姐和大哥的笑声不时地从那玄色门洞里传出来,我真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样的事情而快乐。过了许多年后,有一天我莫名其妙地朝妻子问道:“他们笑什么?”
妻子说:“谁?谁笑什么?”
我说:“他们。”那个时候电视里正好有一对男女在尽情地欢笑。
妻子停住织毛衣的手,看我一眼说:“不知道。”
妻子永远也无法理解我对那笑声的迷恋,永远也无法理解那个玄色门洞所带给我的恐惧和诱惑。
妻子说:“不就是一对门吗?”
怎么单单是一对门呢?在那门后所隐藏的世界使我迷惑终生。那个冬天真使我难忘,在我有生的记忆里,那个冬天最为寒冷。那个寒冷的冬天,大哥穿上了崭新的军装,他在亲人的簇拥下胸戴大红花乘车驶向新的旅程。在那辆草绿色的军车在公路的尽头消失之后,表姐还立在寒风里,寒风吹动着她的衣襟,吹动着她的头发,她隆起的胸脯在我的头上一起一伏。表姐的胸脯很暄和,那天夜里,我就是用头依靠着表姐那暄和的胸脯入睡的。
在表姐期待着大哥来信的日子里,那个玄色的门洞恢复了平静,表姐不再每天都走过那片开阔里地,去穿过那玄色的门洞了。一个阴霾的日子里,父亲和表姐同时收到了大哥的来信。我依在表姐的身边,抬头看着表姐手里的信纸,那信纸渐渐地抖动起来,接着,我看到有一滴泪落在了信纸上,接着是第二滴……泪水的斑迹在纸上越来越大。我说:“姐,你哭了?”
表姐不理我,她丢下我跑出去。我追到门口看到表姐正在穿过那片开阔地,朝那玄色的门洞跑去,我叫一声,回头看到了站在我身后的父亲,父亲的脸色同天气一样阴沉,母亲过来问:“咋啦?”爹就骂:“这个鳖儿!”
在我的感觉里,那天晚上的空气十分稀薄,在稀薄的空气里,我跟着母亲一连穿过开阔地走近那玄色门洞好几次,母亲一回又一回拍打着那两扇黑色的木门,可表姐一次也没有出来。我站在门前,望着黑色的木门傻想,一直到夜晚降临。在浓重的树影里,那玄色的木门里
悄然无声。那个夜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入睡的,但许多年后,我仍然对那场突然降临的大雪感到不解,真是太奇怪了,太突然了,连一点准备都没有,那雪就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我被父亲扫雪的声音弄醒了,我慌慌张张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我家门前的那片开阔地,树和房都显得臃肿,在开阔地上,我看到了一溜脚印,顺着那脚印,我看到母亲已经站在了那对黑色的木门面前。在白雪的映衬下,那对黑色的木门更加阴森可怕。父亲手中的扫帚停住了,他和我一起看着母亲推开了那两扇木门,可是在片刻间,就有惊叫声从那玄色门洞里传出来,接着,我们看到母亲从那门洞里奔跑出来,没跑两步,她就跌倒在雪地上。父亲丢下手中的扫帚奔跑过去,我仍愣愣地站着,耳边响着母亲的惊叫声,母亲的那一声惊叫使我终身难忘。大约过了一袋烟功夫,那玄色的门洞前就聚集了许多人,几个男人和女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脸色幽暗。
一个男人说:“晚了,身子都凉了。”
一个女人说:“天哪,谁知道啥时候喝的,胸口上的皮都抓破了。”
另一个女人说:“她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后来当
装殓表姐的黑漆棺木从那玄色门洞里浮现出来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那片开阔地所给我的暗示。那天,
十里八村的人都来看表姐的葬礼,无数的脚印把素白的积雪踏成了一片泥泞。我在飘飘扬扬的雪花里,看着那个黑漆棺材下入墓穴。我在飘飘扬扬的雪花里,看着地上隆起一个新坟。我在飘飘扬扬的雪花里,恍恍惚惚地走回家。那会儿开阔地上空无一人,那个玄色的门洞清冷冷地立在我的视线里。我想起了表姐,想起了表姐和大哥从那玄色门洞里发出来的笑声。在感觉里,我们埋葬的不是表姐,表姐仍然在那个玄色的门洞里等着我,我看到有一只手从玄色的门洞里伸出来,朝我挥舞。我在那只手的感召下,一步一步朝那对关闭的黑色木门走过去。
那对黑色的木门紧紧地关闭着,却没有上锁,长久的渴望和期待化作一种神奇的力量鼓舞着我,我回头看了看,四处没有一个人,只有雪落在我身上的声音,我鼓起勇气,用力推着那对黑色的木门,在木轴的喊叫声里,那两扇黑色的木门被我推开了。由于长久地站在雪地里,我的眼睛一时没法适应门里的黑暗,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穿过了那个玄色的门洞。我在屋里站下来,屋子的油烟气仍然是那样的浓烈,刺激着我的鼻翼,我想打喷嚏,可是还没等喷嚏打出来,就被屋里出现的情景给吓回去了。我傻子一样立在那里,出现我眼前的屋子,只有漆黑的四墙,整个屋子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这使我惊恐万分,我慌慌张张地退出来,久久地站在那个玄色的门洞外边。当转回身的时候,我发现有一对深深的车辙从这玄色门洞之前,在丑陋的积雪和泥泞之中慌慌张张地逃向村外,一直被远处的天和地所吞没。
1989年3月作。
载《小说林》1994年第3期。
载《辽河》2006年第10期。
收入2007年10月长江文艺出版社版《墨白作品精选》。
三:作者简介
墨白,本名孙郁,先锋小说家,剧作家。1956年农历十月初十出生于河南省淮阳县
新站镇。务农多年,并从事过装卸、搬动、长途运输、烧石灰、打石头,油漆等各种工作。1978年考入淮阳师范艺术专业学习绘画;1980年毕业后在乡村小学任教十一年。1992年调入周口地区文联《颍水》杂志社任文学编辑,1998年调入河南省文学院专业创作、任副院长。
1984年开始在《收获》《钟山》《花城》《大家》《人民文学》《山花》《十月》《上海文学》等刊开始发表作品,其中短篇小说《失踪》、《灰色时光》、《街道》、《夏日往事》、《秋日辉煌》、《某种自杀的方法》、《最后一节车厢》、《阳光下的海摊》、《一个做梦的人》等一百多篇;中篇小说《黑房间》《告密者》《讨债者》《风车》《白色病室》《光荣院》等四十余部;出版长篇小说《梦游症患者》《映在镜子里的时光》《裸奔的年代》等六部;随笔《〈洛丽塔〉的灵与肉》、《三个内容相关的梦境》、《博尔赫斯的宫殿》、访谈录《有一个叫颍河镇的地方》、《以梦境颠覆现实》等七十余篇;出版中短小说集《孤独者》《油菜花飘香的季节》《爱情的面孔》《重访锦城》《事实真相》《怀念拥有阳光的日子》《墨白作品精选》《霍乱》等多种;创作电视剧、
电影《船家现代情仇录》《特警110》《特案A组》《当家人》《家园》《天河之恋》等多部;总计七百多万字。作品被译成英文、
俄文、日文等、曾获第25届电视剧“飞天奖”优秀中篇奖、第25届电视剧“飞天奖”优秀编剧奖。
四:评论
门后面的世界
杨雅萍
墨白发在《小说林》上的《穿过玄色的门洞》我读过三遍,说句实在话,读墨白的小说很费劲,他的小说首先是句子长,思维是跳跃而散射性的,他把一扇紧闭着的门,想象成一张没有皱纹而岁月悠久阴沉的脸,这样的脸呆滞、阴暗,长年也不动一动,由脸再想到门。语句的弹性而大,但读来也费劲。读《穿过玄色的门洞》几乎占去我一晚上的时间,读过第二遍我就觉得它是一种真正的文学,纯而又纯的文学艺术品,能把小说写到
这么个境界,确实不容易。
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喜欢读故事,读小说的情节。而
墨白的小说不能说没故事,但故事是隐藏在字里行间,隐藏在所营造的氛围里。《穿过玄色的门洞》是用一个少年稚嫩的目光去看一扇漆黑紧闭的大门。最初他踏进这扇门时,是去看一个将死的骷髅一样的老人,灰暗阴潮的室内,如同墓穴,他逃了出来,后来他又看到一个穿蓝底白花布衫梳着一条大辫子的姑娘,在那玄色门洞里出出进进,再后来就有一口黑漆棺材从那玄色的门洞里浮出来,活泼的姑娘被用棺材抬了出来,这扇门就是生活的另一面,对一个少年来说它充满了神秘和诱惑,但他总也无法走进去,因此对里面的世界做出各种各样的设想。渴望和期待化作种种神奇的力量,使他最终穿过那个玄色的门洞,看到了空荡荡的屋子,什么也没有。你说它讲述的是一个老人凄苦惨淡的一生;还是一个姑娘的爱情悲剧;还是一个玄色门洞带给少年的恐惧和诱惑?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隐藏在门后面的那个世界由读者自己去体验。
墨白小说的“神韵”和“精道”就在这里,作者所创作的是一些虚幻了细节,但你读到的可能是一个故事,两个故事,甚至就是人一生的命运,但也可能是一堆生涩的文字。
艺术创作的全过程就是从意识到潜意识,从常态到变态的转化过程,理性不断消融于幻觉的过程。凡像盖房子一样先有了图纸,然后一砖砖砌上去,如此堆起来的作品大多缺乏灵性,缺乏韵味,真正的创作是无所谓目的的,这样创作才是自由的。《穿过玄色的门洞》的作者就是在这种自由态中任意发挥出来的,作品中人物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作者都真切的感受到了,作者与作品中的“我”在生存状态中,已分不清那个更真实,作者已经完全进入其中。说到这说一点题外话:无论搞学术、搞创作不进入如痴如醉的痴迷态,就绝拿不出比别人高明的东西,关键是能否把握常态和变态。常说有些诗人有点神经质,我觉得他们就是把握不住常态与变态的转变,创作结束了,还出不了那个创作态,神勿勿的。许多大作家常为他们作品中的人物或哭或笑,时间短了行,写上二十年、三十年,虽有传世之作,惊世之作,但在有生之年,周围人能否理解,能否受得了?人应该首先生活而后创作,也许正是因为我缺乏对文学的献身精神,所以只能做个平平的文学编辑,我觉得应该能入乎其内,出乎其外。
墨白就很好地把握了这一点,他能很快进入角色,进入创作中,因此近年来连连创作丰收,就他最近发在《江南》《花城》等杂志上的小说,就能说明这一点。但他又能很快从创作的痴迷态中逃脱出来,投入到沸腾的现实生活。
如果说《穿过玄色的门洞》有什么不足,总的感觉是小说的势宏大,在相应的形势和气氛下,就应该有更深一些的内容,就像一个人如果穿了非常华贵的外衣,就必须有足够的精神内涵与其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