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此次邂逅的,是富贵场中的官宦之别。其场面之盛,顿使诗人联想到了历史上的几次著名送别:“金谷宾游盛,青门冠盖多”。“金谷”指西晋
石崇在洛阳西北金谷涧中所筑的园苑。史载石崇拜太仆,出为征虏将军,假节监徐州诸军事。一时际“送者倾都,帐饮于此”,场面殊为壮盛。“青门”指长安东南门,又称“东都门”。据《汉书》记,汉太子太傅
疏广“年老乞归”,公卿大夫、故人邑子“供帐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辆”,真是蔚为大观。这两句用典,从诗人来说,无非是要夸饰所见送别“宾游”、“冠盖”之繁盛。但从艺术效果看,似还表现了一种刹那间的幻觉感受:恍惚之中,诗人似乎不是在新林车中,而已置身于繁丽的金谷园中、东都门外;时间也似乎不在梁代,而是倒转到了数百年前的汉、晋,又见到了疏广辞京、石崇出镇的送别景象。时空的颠倒错综,今古的交相迭印,就这样造出了一个似真似幻的奇妙境界。
倘若诗人也是此次送别的参与者,应该也会激起离亲别友的情感波动的。好在他只是“车中”的旁观者,而且与送别之众隔着一段距离,故能保持一种超然的冷眼观望态度。“隔林望行幰,下坂听鸣珂”两句,正从诗人眼中,进一步描摹送行车骑之雍容富丽。幰,指车前的帐幔。据《隋书·礼仪志》记,这种施幰的车,只有“王公以下,至五品以上,并给乘之”。六品以下,则“任自乘犊车,弗许设幰”。“珂”,,指饰于马笼头上的玉石、白蜃、金银一类。不是富贵中人,恐怕就未必能有“鸣珂”之马的骑乘了。而此次送别者,则大多是地位显赫的角色。故诗人虽隔树林,却能望见其帷幔相接的轩车之影;已经远去,还能听到车马“下坂”的鸣珂之声。前人曾称赞
白居易《宴散》“笙歌归院落,镫火下楼台”之句,以为状富贵气象而一无堆金砌银的俗字。何逊此诗,亦只从“行幰”、“鸣珂”上稍作点染,不仅使送行者车骑的雍容、富丽景象立现,而且暗示了一种“车中”“望”、“听”的距离感。既切题意,运笔亦极轻灵。
全诗至此,已将“分别甚盛”景况写尽。诗人犹嫌不足,接着又把镜头推开,从更广大的时空上,烘托这一“送别”:“于时春未歇,麦气始清和”。如果是在烦闷的暑日,那人马汗流的难耐景象,就不见得能引起人们的多少意兴。恰恰此次送别,时令正交暮春,而且又是在风光旖旎的绿野。四望是一片青葱的田园,空气中飘浮着新麦的清和气息。令人不禁要企羡,这批送行的王公贵人们,何其优游自在,简直就把春辰美景占尽了!相比之下,居处在穷巷陋闾的平民、布衣,既无权势,又少钱财,就不可能有多少送朋迎友的交游往还。“还入平原径,穷巷可张罗”(“张罗”,指门庭冷落、无人上门,简直可张网逮雀)。诗之结尾,正以深沉的叹息,抒写诗人驱车进入寻常巷陌时,所见到的门可张罗的冷清景象。在繁盛、富丽的送别场景之后,突然结以“穷巷”冷落之景,似乎令人不解。但从诗中有一含“还”字看,这穷巷陋闾大约正是诗人的寓居之处。这样说来,诗人的叹息,就不是无所为而发,而是包含了世态炎凉、身世飘泊的无言的悲愤在内了。然后再吟咏全诗,读者便可从“车中所见分别甚盛”的浓笔渲染中,依稀见到诗人自己那四顾茕然的孤清身影的伫立。
也就是说,这首诗其实是抒写诗人身处穷巷的悲凉感慨的。但落笔处,却纯从所见“新林分别甚盛”上映衬、渲染,直到最后才归结到自身。这在抒情诗中,可谓别具一格。从诗中透露的处境看,这首诗可能作于何逊寓居建康的早年失意之际。
何逊(?—518)
南朝梁诗人。梁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何承天曾孙。少为
范云、
沈约所称赏。梁武帝天监中,曾任建安王萧伟的记室,并随萧伟去江州。后来回建康,又任安成王萧秀的幕僚,还兼任过尚书水部郎。晚年在庐陵王萧续幕下任职,再度去江州,未几病逝。事迹具《梁书》卷四九本传,又附见《南史》卷三三《何承天传》后。何逊诗与
刘孝绰齐名,号称“何刘”,诗风明畅,多清丽佳句,声律上已接近于唐代近体诗,其诗对后世诗人有较大影响。有集八卷,已佚。明人辑有《
何记室集》,今又有《何逊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