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是库切的长篇小说,从中透射出他对存在社会历史中的人的心灵表现出更大的兴趣,并总是企图通过人的心灵折射出社会历史的轨迹,为我们打造的是一把通往心灵深处的钥匙,库切惯以细致的描写和冷峻的笔调,表达自己对生命、人与外界环境的冲突等复杂而深邃的思考。
内容梗概
《迈克尔·K 的生活和时代》是一个从开普敦开始的故事,它所隐含的主题是对自由的不懈追求和库切一如既往的反战情绪。在书的扉页,他引用了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话:“战争是万有之父,也是万有之王。”主人公迈克尔·K 是一位稍有智障的园丁,在南非种族歧视种族隔离日益激化、时局动荡、战争迫近的情况下,他打算带着母亲离开城市,回到她儿时生活过的村庄——人烟稀少的内陆乡村(在库切的第二部小说中,内陆乡村也是死水一潭,毫无生机)。但是,繁琐的官僚制度使他无法办通行证,也就没有办法买火车票,于是他就自制了一辆小推车推着母亲上路。然而出行没有多久,他的母亲不幸去世。一路上,他备受磨难:政府军抢走了他全部财产;因为没有通行证,他被警察抓去充当无报酬的苦工;他寄住在一个农庄,却因为农庄主的逃兵孙子的回家而离去;之后又被巡警抓进难民营;逃进山林,没有食物,他几乎被饿死……库切用简洁的语言描述了一个思维简单、只希望自由生活的一个个体在复杂而又冲突不断的社会中的无助。
写作背景
《迈克尔·K 的生活和时代》的故事背景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种族形势严峻的南非,政治冲突、战争和种族隔离制度同时影响着这个国家,后殖民主义兴盛。库切是典型的反后殖民作家。他的小说一贯的主题就是关注主流话语之下的个人叙述,关注被压迫者的痛楚与心路历程,努力发掘被历史宏大叙述所掩盖的个人历史,进而反思殖民者的“自我”与边缘化的“他者”之间的关系。《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就是其中一部检视殖民关系、抵制殖民主义的力作。
人物介绍
书中主人公迈克尔·K 是一个天生的残疾人,在南非社会底层的单亲家庭长大。K这样的一个人,没有具体所指的名字,就像卡夫卡的 《城堡》 里的 K 一样,只是一个符号化的人物,因而可以把他看作是南非黑人抑或南非白人甚至所有南非人的一个指代的符号。库切似乎也有意把 K 和历史上的阿非利卡人相联系。他的流浪路线与当年南非白人大迁徙时的路线很接近,他的遭遇也与当年的阿非利卡人在大迁徙中的遭遇有着惊人的雷同。比如,K曾经因为没有通行证而被抓到营地做苦力,在营地里生活的无业游民和黑人的悲惨境遇不仅使读者联想到南非的社会现实中黑人的遭遇,对于阿非利卡人而言,更能勾起他们对英—布战争的痛苦回忆,因为类似的营地生活也出现在英—布战争中。在这场战争中,面对阿非利卡人神出鬼没的游击战,“英军采用残酷的‘总体战’:将游击队进行作战行动的周围十英里内的农庄房舍一律摧毁;将参与战争的阿非利卡人一律处死;将俘虏流放到非洲以外;将被摧毁地区的老人、妇女、儿童囚禁于条件恶劣的集中营……”
迈克尔·K 一无所求,无所期待,园艺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因为是它与生命相联系。他把自己降为如动物般的生命存在,因而逃离战争的摧残、社会的压迫,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土地的角度而不是从人的角度来感知自我。
作品评析
主题
在 《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 中,库切更是提出了种族主体间性的问题,库切以南非的白人和黑人两大种族之间共同的痛苦经历为桥梁,以图建立起新的以双方互为主体的历史神话。因为“只肯定一个民族被剥夺、迫害、屠杀、取消权力,……而不同时 (像范农在阿尔及利亚战争时那样) 把那些惨状与其他人的相似苦难相联系,这是不够的。这绝不意味失去历史的特殊性,而是防止在一个地方所吸取的受迫害的教训,可能在另一个地方或时间被遗忘或违犯。正因为你代表了你可能经历过的自己民族的苦难,所以在自己的民族现在可能把类似罪行施加到他们的受害者身上时,你也摆脱不了揭露的责任”。
库切巧妙地将南非白人曾经经历的苦难与他们施加给黑人的苦难相联系,指出了双方实际上是没有优劣之分的、一样的主体性存在,是彼此应该尊重相互之间差异的存在,这样才能实现主体与主体之间的平等交往,共同建造一个新的南非历史。这一理想的展现,就体现在故事主人公作出的选择上。迈克尔·K在他的流浪生涯中,承受着内战带来的巨大痛苦,他企图逃避这痛苦,希望生活在这不幸的历史之外,很明显,这是难以实现的。他只能选择面对,选择接受。然而他又不愿被动接受别人为他安排的命运——生活在集中营靠卖苦力生活、生活在医院接受康复治疗,他试图以自己的努力创建属于自己的历史,为迎来战后自由和平的生活而奋斗。库切虽然只是将战争作为小说背景来表现而没有作为小说的重点加以描述,自有他的深意。因为战争毕竟是生活的非常态,战争总会过去,重要的是战争之后的生活道路如何组织。K对战争双方的同时拒绝就摆脱、超越了二元对立的逻辑,也就自然避开了战争的简单的政治意义。而战争双方对土地的共同归属,也就暗含了他们同是这一块大地的孩子。抹去了历史的创伤之后,他们才能在空白的大地上建立起来一种互为主体的关系。
在后殖民时代背景下,K被剥夺了话语权。然而,沉默并不是屈从于他人话语,而是一种抗争的策略,是对统治者权威和话语霸权产生的质疑。确切的说,沉默是《迈克尔·K 的生活和时代》中最凝重的气息。沉默是K的天生秉性,而他却并不软弱。当他和母亲刚启程,他们就遇到两个劫匪,一贯受人欺辱的 K并没有退缩,相反,“他一言不发,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那两个家伙,不断挥舞着钢棍威胁着,他夺回了那个手提箱,又扶着吓得浑身打 战的母亲上了车”。一个勇敢、默不作声的“儿子”形象在安娜·K的心中塑成。在暴力面前,K的勇往直前、决不妥协的精神在沉默中爆发。
沉默是小说第二章最明显的外象,K以独特的方式——沉默和绝食对压迫者示以抗议。当医生追问 K的身世时,“出现了一阵深深的沉寂”。无论怎么被逼问,他总是沉默以对,他怀疑以他低微的身份是不能为自己言说的。他的缄口不言却更能引起如他一样的弱势人群的同感——“他者”的沉默并非自愿,而是情非得已。沉默是一把利剑,直挥向统治阶级所设的牢笼。“K的沉默是压倒一切的力量,令人窒息,然而恰恰是从这沉默中显示出一道真理的曙光,抵抗并颠覆了殖民话语与政治权威”。
在病房,他拒绝进食,在被质问原由时,“他似乎要说话,然而他没有 说,只是摇了摇头,微笑了”。也许,他只吃自由的面包,在被束缚于营地、军队和医院之中,他已不对统治者的权威抱有信心。正如迈克尔麦里斯在《帝国的阐释》中所言,“由于他们的(权威者)统治地位取决于他(被统治阶级)对于他们的主人地位的承认,他的沉默否定了他们的地位,而且因为他们的身份以这个地位为前提条件,因而他的沉默挑战着他们的现实”。这样,K“表现出来的别出心裁的抵抗”也就不足为怪了。作为一个园丁,耕耘和修剪草木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领。“南瓜花”情节起始于他在维萨基农场的一个棚子里找到一袋南瓜籽和玉米。“他种了一小块地的南瓜,一小块地的玉米”。因为逃离,他无法守望收获。当住进山洞时,忍受饥饿的他种下了最后一把南瓜和西瓜籽,要提防羊群的破坏,却又要竭力掩藏自己的身影,“从此以后他白天休息,而晚上不睡觉来保卫自己的土地,并且耕作这块土地”。K在山洞中建造着自己的理想家园,蜗居陋室却默默执著梦想。K的沉默近似于《等待野蛮人》的蛮族女孩和《福》中的星期五,沉默并不仅仅因为不能言说的故事,而是一种超越语言的抵抗。三个曲折的人生在盘旋下降的命运到来之时,他们要么不能说话,要么拒绝仇敌的语言,他们代表了千千万万相同命运的人们,为自由以沉默为武器高声呐喊。在《福》中苏珊·巴顿这样察觉:“在每个故事中都有沉默,一切视线被遮蔽,一切话语没说出口,直到我们说出没被说出口的话,我们才进入故事的中心。”
在后殖民语境和战争纷扰的时代下,K的“南瓜花”之梦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无法现实存在。随着军队没收他的南瓜,K被迫再次回到现世社会,作为小人物的他无法逃避历史的主宰。正如那位医官所说,“迈克尔心里装着使荒野开遍南瓜花的梦想,他是另一个太忙碌、太愚蠢又太专心的人,他听不到历史车轮的隆隆声音。”K没能逾越历史,即使最后 K来到海边,他仍思忖着无论何时都应该多备些南瓜籽在口袋,多种几片南瓜地,但这一切都要等战争结束。他自我告慰,“我是一个园丁”。沉默的 K身上的朴素主义牵引着他的自然观。拂卷时不禁让人顿悟,库切刻意以“南瓜花”之梦示以寓意:人终究只有在自然中才能得以解脱,重享自由。
库切的“他者”观源于他的文学责任。在后殖民文学中,“众多作家认为自己的责任是肯定并恢复他者声音的价值,这样‘他者’就可以同籍由语言建立起的权威和压迫作斗争,再现他者的唯一方法就是赋予他说话的权利”。然而,《迈克尔·K 的生活和时代》中的 K在逃避的旅途中,沉默多于言说,抗争多于妥协。虽然无法逃避战争的阴霾,却能把生存底线降到最低,而他沉默的状态则是一种抗争,一把无声的利刃,这样库切笔下的“他者”面对逆境而默然也就合情合理了。
南非反抗种族隔离的斗士戈迪默这样评价这部小说的园艺主题:“在所有的信条与道德之外,这个艺术工作说明,只有一个信念:使土地保持活力,唯一的拯救来自于土地。”尽管这部小说是对南非黑人所遭遇的痛苦与非人的境遇的描写,但小说开放性的结尾也给我们带来一丝希望。在小说梦一般的结尾,在 K 想象的飞机上,暗示出现实生存的另一个出路,另一种选择,昭示着自由的来临。库切在用 K 与自然的合而为一暗示我们只有放弃那种基于主体性原则之上的传统理性,才能真正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该小说也体现了一个小人物如何坚持自己渺小的自我存在,如何固执地拒绝向权势低头。库切自己认为这部小说最为明显体现政治观点的地方是迈克尔·K 看到游击队的时候,曾经想从自己的躲藏处走出来请求加入他们,但是他最后没有这样做,因为这等于说他要去拿起枪支射杀别人……戈迪默认为该小说是一部寓言,因为小说中所描述的内容可以来自世界任何地方,迈克尔·K 的生活和时代也是成百上千万生活在种族区域法之中的南非黑人的生存大背景。迈克尔·K 那种荒诞、非理性的自我存在表现了人对权力束缚的反抗。
手法
《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 里虽然出现了 K之外的叙述者医生,但无论是 K 的章节还是医生的章节都始终是一种单一视角的叙事,除了叙事者本人的内心世界,我们看不到其他人的思想。但是另外一个方面,这样单一的视角在故事中并不居于统治性地位,它总是受到强大的挑战。在主体性问题的意义上,这其实颇有反讽的意味。这种视角的建立,正是因为把自我主体化而把他者客体化、对象化才可能实现。这种叙事视角的摇动,反映出这种主体位置摆放的可疑。比如, 《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 里的医生一章,医生似乎在竭尽全力从 K 的立场客观地思考问题,为 K 的不合作行为做出解释,然而因为没有 K的对话和认同,所以他的猜测始终也只能是一种主观的猜测,一种主体凌驾于客体之上的强势话语。对这一叙事视角承担者内心活动的尽情描绘,特别是这种活动的矛盾、破碎之处不动声色的展示,也从另外一个角度颠覆了这一主体的稳定性,颠覆了这一稳定性所附着的后殖民主义的意识形态。
在整篇故事的叙述当中,库切采用了第三人称全知、限知和第一人称限知的多重视角,打破了传统历史叙事的统一声音,使得叙事更具张力。全知、限知视角的结合,赋予作者极大的自由,能够有效地驾驭作品,得以在简短的篇幅中体现了具有丰富内涵的主题,表达了对人与社会、历史的关系的深刻思考; 同时,又给文本造成了大量的意义上的空白,由此产生的悬念不仅增加了作品的戏剧性,也给读者留下了充分解读的空间,极大地调动了读者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一经发表,就倍受关注,在出版当年即摘取英国文学最高奖项——布克奖(Booker Prize),同年入选《纽约时报书评》的编辑推荐书目,成为一部享誉世界的文学佳作,这样的成就与作者在叙述方面体现出的独特性是分不开的。
作品影响
南非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与库切并称“双子星座”的
戈迪默在论述《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中的自然和K的园艺工作主题时这样评述:“在所有信条和道德之外,此艺术工作说明,只有一个信念:使土地保持活力,惟一的拯救来自于土地。”对K来说,惟一不会欺辱他的就是泥土,那片永远能够开满南瓜花的土地。同时,其中规避和抗争的意义也在于传唤人性的自由追逐,寄托使命——归于人类本有的发源地:自然。
库切的小说在叙述技巧方面有别于传统小说,具有很强的实验性。在《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中,他采用了多重叙述视角相结合的方式,使小说具有了特殊的审美效果,受到了世界文坛的瞩目。
作者简介
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出生于南非开普敦,南非作家,2003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库切的小说“精准地刻画了众多假面具下的人性本质”,他的作品《
耻》、《
等待野蛮人》和《内陆深处》是这一风格的典范。瑞典皇家颁奖委员会指出库切的获奖理由为:“在人类反对野蛮愚昧1983年以《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1999年以《
耻》两度获得英国布克文学奖。库切和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戈迪默被视为南非当代文坛的双子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