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书堂为浙江南浔蒋氏的私家藏书楼,所藏荟萃范氏天一阁、汪氏振绮堂、吴氏两罍轩等各家所藏历代古籍善本,与刘氏嘉业堂、张氏适园及傅氏藏园并称近世藏书大家。王国维为蒋氏传书堂
编撰书目,费时五年,用力精勤,《书志》体例精善,裁断谨严,征引富而有当,考镜源流,每有特发之覆,足正前代大家之误。
浙江南浔蒋氏传书堂,又号密韵楼,为清末民初江南著名私家藏书楼。蒋氏藏书延历数世,至蒋汝藻(1877-1954)而复盛。所藏荟萃范氏天一阁、汪氏振绮堂、陈氏听诗斋、蒋氏铁华馆、汪氏万宜楼、吴氏两罍轩、陈氏三百堂、缪氏云轮阁、冯氏醉经阁、泰州刘氏染素斋等各家精椠名钞,与刘氏嘉业堂、张氏适园暨北方傅氏藏园并称近世藏书大家。
传书堂藏书自上世纪二十年代後陆续散出,商务印书馆东方图书馆购藏之本,“一二八”
淞沪战役中有毁於敌寇轰炸者。遗存善本,现分藏海内外各大图书馆。其宋元本菁华,多已影刊於《四部丛刊》暨《中华再造善本》。《传书堂善本书志》及《传书堂善本书目》,实出先曾祖王国维(静安)先生手,已先後影印问世。
蒋氏先世由江蘇常熟迁浙江安吉,明季迁南浔镇之南乡。世代业农,至蒋汝藻高祖蒋纯,始以资雄乡里,为国学生。曾祖蒋炳,亦为国学生。炳子维琪,字子厚,号厚轩,别号蛰安居士,国学生,候选布政司经历,其藏书处曰俪赢馆、茹古精舍、汇英堂、集古斋。次孙蒋壡,字寄嶔,号季卿,谱名维培,附贡生,候选训导。其藏书处为求是斋。兄弟二人聚书各万卷,多精钞旧刻。静安先生《传书堂记》谓“初道咸之间,西吴藏书家数蒋氏”,“大江以南精椠名钞麕走其门”。藏书而外,维琪、维培昆仲并热心存古,刊录文献。如施国祁元遗山诗注、汪曰桢天算长术诸书,皆蒋维琪经手刊刻。据《观堂集林》蒋汝藻序,蒋维培曾校勘严可均《全上古三代汉魏六朝文》,後人得其校本,始刊成於粤东。咸丰同治年间,太平天国战乱绵延十馀年,维琪、维培昆仲挟书避地江蘇海门,至蒋汝藻父蒋锡绅(1855-1904),楹书多已亡失。锡绅字书箴,号葵生,别号婴宁婴士。早年从同里汪曰桢受学,光绪五年(1879)己卯举人,入资为内阁中书,以绩学闻,名所居为“传书堂”。沈曾植《蒋君墓表》,谓其好图籍金石,绌於事力,未充其志。张謇经营纱厂,引为助手,以“开爽警敏”见称。光绪二十二年罗振玉等在上海创办农学会,蒋锡绅也具名参加。
蒋汝藻字元采,号孟蘋,别署乐庵。锡绅长子。生於清光绪丁丑(1877)年(一说为丙子(1876),朱卷履历则作庚辰(1880)年,兹据先曾祖《寿序》),世居南浔镇西栅唐家兜,分居南栅莲界衖,故称“南林蒋氏”,又曾寄籍南通州。光绪二十九年(1903)举人,後投资实业,民国初任浙江省军政府盐业局局长,又曾兼任
上海轮船招商局和中华书局董事。民国南浔富家有“四象八牛十六狗”之目,蒋氏列为一狗(一说为牛)。蒋氏1925年秋贸迁折阅後,债负巨大,被迫以善本书抵债。晚年入
上海市文史馆,1954年去世。汝藻事业重心在上海,藏书地也自湖州移至上海。蒋氏生平及藏书始末,具见先曾祖王国维撰《传书堂志》、《乐庵居士五十寿序》。
蒋汝藻弟汝蘋,字号为雅初、印龕、观复斋,也鉴藏金石书画旧籍。郑振铎《西谛书跋》记民国三十四年夏“偶过汉学书店,店中书椟杂列,简编骤多,皆吴兴蒋氏散出者。蒋为孟蘋弟,忘其名”、“闻蒋氏有印谱七八十种同时散出,为王富山所得,不知将归之何氏”云云。
蒋汝藻长子蒋祖诒(1902—1973),字谷孙,号显堂,又号岘翁。生於清光绪壬寅,早年曾从静安先生问学,克绍家业,即伦明《
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所谓“阶前又茁小兰枝”者。著述有《思适斋集外书跋辑存》一卷(民国二十四年吴邹百耐百拥楼铅印本)。静安先生谓“年甫逾冠,濡染家学,嗜书不亚于居士,其于旧椠若南北宋之别、浙本建本之异同,一见即能辨之。又嗜古器物,所私蓄若唐镂牙尺、若金元钞板,皆宇内绝品”。家道中落後,以精鉴碑帖书画版本之眼力经营牟利,当时往来者如吴湖帆、庞莱臣、张珩、叶恭绰、谭敬、徐懋斋、许姬传、沈尹默、潘宗周皆一时名流,经藏名迹更仆难数。蒋汝藻旧藏多未钤印,蒋祖诒仍袭用乃父“密均楼”藏书印,故父子所藏不易区别,後期又有“乌程蒋氏书籍之记”无框印。吴湖帆1932年日记记在蒋祖诒处“观宋刻《草窗韵语》及宋本《公羊疏》、宋本《新定续志》,皆极精孤本,密韵楼之精华也”,可知密韵楼书留存在他手中的为数不少,後仍陆续散出。他如《龚定庵书寱词卷》则於近年复流归大陆。卢锦堂先生《历劫不磨话国家图书馆珍藏古籍文献》一文,述及“中央图书馆”在台复馆之初,馆长蒋复璁得知蒋祖诒收藏雷峰塔出土五代吴越国王钱椒所刻《陀罗尼经卷》二份,一再与之情商,希望能让售一卷,未获应允。直至大陆出版一套《中国版刻图录》,台湾不易得,以台币两千元委托正中书局在香港购到一部与之交换,始得入藏云云。晚年曾往日本搜求图籍,并授教于台湾大学,指导学生论文有《王石谷遗迹年表》。与台静农、庄严交密,二氏应嘱为蒋氏书作题跋若干(台静农集中有《题显堂所藏书画录》九篇)。台大历史系王德毅教授撰作静安先生年谱,亦曾过从谘询。蒋祖诒搜藏数十年,经眼旧籍之广,更在乃父之上。
谷孙子蒋孝瑀曾任
台湾大学历史系教授、系主任,治西洋史,,早年曾著有《明史艺文志史部补》,晚年移居美国,将家藏书捐送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可谓清芬世守不坠。
蒋氏藏书特出之处,约有数端:
一曰重父祖旧藏。收回先世旧藏,“颇不计值,故亦频有所获”。其数几近百种。自述先世藏书之美及端委,娓娓可观。观堂先生皆为补入《藏书志》中。
一曰重乡邦文献。如乡贤汪曰桢稿本及手写本,陆心源捐送国子监南学散出之书。
一曰精择善本。不取常见版本。所藏四部书在五千种以上,入《藏书志》者居其半。
一曰多名家钞校。仅黄丕烈“士礼居”批校题跋本,即有44部之多。曲阜孔继涵“微波榭”抄本亦三十多部。王欣夫《
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谓“今观目录所载,宋元本尚矣。余尤所心醉者,厥为名人抄校,既美且富,有非诸家簿录所及者”。
一曰史部书美备。静安先生一九二○年致罗雪堂先生劄,谓“史部书极佳,远在丁氏(丙)之上,恐陆氏(心源)亦不能抗也”。
叶恭绰《荀斋读书图》题词(民国二十八年)有“顾念董陶蒋,鉴储见渊识”之句,并非虚誉。
天一阁藏书于民国初年失窃後,部分为蒋氏所得。陈乃乾《上海书林梦忆录》:“民国三年,有乡人冯某串同党徒夤夜越墙而入,窃出书籍千册,陆续运带至沪。其中一部分售六艺书局,每册仅二角许,後散售於藏书之家。此外大部分售於来青阁书肆,这批书正打算寄往日本,不久事发,遂以书归乌程蒋氏,得价八千元。”朱彭寿《
安乐康平室随笔》则谓经手人为中国书店金颂清。
湖州陆心源於光绪十四年进呈家藏书籍一百四十馀种,由浙江学政瞿鸿禨奏请发交国子监南学储藏,庚子之乱,散失殆尽。蒋於癸丑冬季见钞校本二十馀种于海王邨肆中,以有关乡邦文献,悉数购归,面叶皆有“国子监印”、“光绪戊子湖广陆心源捐送国子监之书匮藏南学”木记。
传书堂主人藏书多得友人之助。除张元济、刘承干二氏外,如张澍辑晋皇甫谧《帝王世纪》十卷手稿本,系沈尹默代为物色者;元刊元印本《周易郑康成注》一卷,系孟森贶遗;宋刊本《晦庵先生语录大纲领》十卷《附录》三卷,则友人孙俶仁所馈致。清沈联芳《邦畿水利集说》四卷为陈奂(硕甫)旧藏原稿本,有吴昌绶跋。《卷盦书跋》中《松邻遗集》条,谓“大约此书由印臣让归传书堂,再转入涵芬楼者”。他若《桂苑笔耕集》、《文泉子集》茹古精舍抄本,为平湖葛氏所收。1919年冬,葛词蔚许以他书相易,遂得收归。
孟蘋先生藏书,无前人罕秘自惜之弊,学人每从借观。如傅增湘曾商借清抱经堂钞本《十一经问对》勘读自藏通志堂本,补正数百字;《易林注》一书,京师图书馆有不全刻本八卷。张宗祥主持馆务时,自传书堂借毛氏影写本,由钱念劬先生携书北上,影钞配全。
蒋氏民国间刊书,以精善见重於世。其选目嘱托静安先生,襄助刊书者,为当时以此专门名家的董康。《密韵楼丛书》又称《药地庵丛书》,最後刊成者计七种但以超迈前人传诸後世为念,精益求精,不计工本。《草窗韵语》民国间罗振玉、董康、蒋汝藻凡三刻,俱称精善,而仍以密韵楼本为上驷。
道光间捕雀童子所得宋本《妙法莲华经》七卷及《尊胜等灵异神咒》二十道,蒋汝藻於上海收得。一九二二年冬,姚文旉与徐乃昌发愿影印,蒋与徐冠南赞助之,次年印成。
传书堂影宋书版片,今仍有存世者。
藏书志合题跋与书目於一体,此种体式,清代中後期方始确立。周中孚代李筠嘉编《慈云楼藏书记》、洪颐煊代孙星衍编《平津馆鉴藏书记》、叶昌炽代潘祖荫编《滂喜斋藏书记》,缪荃孙、吴昌绶、董康代刘承干编《嘉业堂藏书记》,均为一时之选。《传书堂善本书志》稿本九册,由赵万里收藏多年,张元济编订《涵芬楼烬余书录》时曾向赵氏借阅,瞿凤起先生又曾向张氏借录,得诸家题识凡百馀篇。王大隆先生也曾转录此《密韵楼藏书题识》。稿本今藏北京国家图书馆,篇目较蒋氏家藏本少五百馀种,编次亦未谨遵《四库》类目,内杂有观堂先生拟文初稿多篇。台北艺文印书馆影印底本为“密韵楼写本”,盖倩书手写录,其中又多有蒋谷孙先生亲笔缮录者,惟子部多为静安先生手迹,可视为清抄稿本。谷孙先生曾作校勘,改正误字,密韵数写本经部卷末有“庚寅(1950)四月朔校毕。祖诒”识语。
《书志》按语虽用蒋氏名义,实为观堂目录学代表作之一。静安先生前用时五年,用力精勤,绝非世人想像中之“学人馀绪”。《五代两宋监本考》、《两浙古刊本考》,实发轫於此。《书志》体例精善,裁断矜严,徵引富而有当,及於新发现的敦煌文献、域外汉籍。其考镜源流,每有特发之覆,足正前代大家之误,试举数例:
清泽存堂刊本《广韵》五卷,黄丕烈手临段玉裁校语,黄氏道光甲申识语,谓“中有朱墨圈及尖角在每字旁者,不知命意所在。姑于上卷临之,然卒茫乎未有知也,遂辍而不临。先生于韵学甚精,著有成书,此必其所自为记认之处,惜传授无人,不能得其纲领,惟就正误之处纤悉临摹,已见校勘此书之精,无逾此本矣”。《书志》则揭出“卷一所临字旁朱墨圈及尖角,皆段氏自为识别之处,大字傍尖角皆标自古韵他部转入此部之字,殊为重要,荛翁不谙韵学,故不解耳”。
清初顾亭林《日知录》引艾南英说,谓嘉靖中姚江之学虽盛行於世,而士子举业尚谨守程朱,自李春芳、徐阶两执政尊王氏学,於是隆庆戊辰《论语》程义首开宗门,此後浸淫殆无底止。本《书志》明刊本《嘉靖三十一年浙江乡试录》一卷观堂先生按语:“是录程文,首柳汝劭,《四书》义大结中用‘知行合一’语,知王氏之学之入举业,自嘉靖中叶而已然矣”,於琐微处见其荦荦大者,足徵史识。
陈乃乾《上海书林梦忆录》述传书堂藏书归宿,谓“以书质於□□银行,即据静安所编之目录移交,故明人集部独留。其经、史、子三部中之最精宋本数种,亦为蒋氏截留。当时□□银行点收之人非知书者,且以此为暂时抵押性质,故不注意及此。迨抵押期满,书为涵芬楼收购,亦即由银行移交。时传书堂善本书虽全部归於涵芬楼,而宋刻《草窗韵语》、《新定严州续志》、《
吴郡图经续记》、《馆阁录》、《朱氏集验方》诸书独归他姓,而明人集部六百八十馀种则别售于北平图书馆”。当时移交目录,陈叔通先生民国二十三年犹及见之,并函告张元济先生。今上海图书馆藏有《涵芬楼所藏蒋氏密均楼藏书目录》油印稿本一册,,有张元济先生手批、施圈标识,并过录傅增湘识语,为考察蒋氏藏书入藏商务和在“一二八”战事中毁损情状的第一手资料。检核张元济先生《涵芬楼烬馀书目》,蒋氏旧藏毁於“一二八”战事者,有卢文弨(抱经)手校《古今逸史》巨帙,天一阁旧藏明代登科录数十种等,实为民族文化一大浩劫。烬馀书後多转归北京图书馆。
郑伟章先生《文献家通考》载,曾见一《传书堂善本书目》钞本,目上标注“归刘晦之”(刘体智)、“归张芹伯”(张乃熊)、“归西谛”(郑振铎)、“归潘明训”(潘宗周)等字,谓当系书散时据此目以清点而标记者。按民国学人郑振铎先生、王欣夫先生均抄录《传书堂善本书目》暨《补遗》,明集具在,入录种数则仍视《书志》有阙。
据王友朋为《中国大陆存藏古籍概况》所撰上海辞书出版社图书馆简介,1941年原中华书局以伪法币十五万元收得蒋氏遗存,共得古籍4194部、54366册,其中地方志有千种左右,“间有罕见之本”。
台湾“国家”图书馆所入藏者有宋刊《中兴馆阁录、续录》、金刊本《重校地理新书》、宋刊《冥枢会要》、宋刊小字本《妙法莲花经》、宋刊《佛顶专胜陀罗尼等灵异咒》、明钞《姬侍偶稿》等,多数为抗战期间吴兴张乃熊所让售,经文献保存同志会郑振铎、蒋复璁诸先生的努力,收归当时的中央图书馆公藏。
蒋氏後人蒋孝瑀所藏钱谦益稿本《大佛顶首楞严经疏解蒙钞》、孟蘋先生影抄宋本《
重校鹤山先生大全文集》残本等旧籍二箱百馀种,已於2003年捐赠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图书馆。蒋汝藻手抄残宋本《公羊疏》,与嘉业堂藏书一起散出,今藏笔者供职的复旦大学图书馆。
传书堂书志存世者,有北京图书馆藏《传书堂藏书志》十册,为当时观堂先生自存之本。另有蒋氏所藏清稿本三十馀巨册,即台湾艺书印书馆1974年影印和台湾大通书局《王国维先生全集续编》影印所据底本。2010年5月由
浙江人民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共同推出的新版《王国维全集》,卷九、卷十收录的《传书堂藏善本书志》,为《藏书志》首度整理标点。《全集》本以台湾大通书局1976年版《王国维先生全集》本为底本,整理者虽参校了北图藏本,实仍未能充分利用。如大通本虽系影印,但较诸台湾艺文印书馆1974年影印的线装本有阙页,史部第一页漏印了《史记》元中统刊本,标点者未能据参校的北京国家图书馆藏《传书堂藏善本书志》初稿本校出,径加“史部”、“史部一”的部类起始标识,又加添首种《史记》书名於前以弥缝之,而未能补出版本项,学者倘据以研究,不免生惑。
此次整理标点,以台湾艺文印书馆线装影印的《传书堂藏善本书志》誊清稿本为底本,参校国家图书馆善本部所藏《传书堂藏书志》初稿本;篇次率依艺文本。底本所无据稿本补入者,书名前加记号标识。本书整理过程中,业师吴格先生通阅一过,指正违失极多,余穗祥先生曾审阅经部整理稿,感切心铭;煮雨山房姜寻先生提供了大通《全集》本影本,
中国国家图书馆陈力先生先後惠示初稿本扫描件,复远贶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影印初稿本,百朋之锡,谊当申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