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山,在今
湖北省黄石市东长江南岸。《水经注·江水三》云:“江之右岸有黄石山,水经其北,即黄石矶也。……山连延江侧,东山偏高,谓之西塞。”《
读史方舆纪要》卷七十六云:“西塞山,(大冶)县东北九十里,连武昌县界,孙策击黄祖、刘毅攻桓玄,皆破之于此山之右。”南府,尚书省之别称。魏晋以降,尚书省恒在内廷之南,故称南府,亦称南省。据《梁书》本传载,何逊曾为安西将军安成王萧秀参军事,兼尚书水部郎。公元514年(天监十三年)春正月,萧秀复出为安西将军、都督郢司霍三州诸军事、郢州刺史。郢州治所,即在今湖北武汉市武昌,逊随府郢州,得入西塞,遂作诗以赠南府同僚。
此诗前八句极力渲染西塞附近奇丽的山水景观。早春薄明时节,天气清冷,晨露沾地,晓风刺面,曙色洒落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忽明忽暗。两岸山岩耸立,中间江流湍急,读者从唐代
韦应物“势从千里奔,直入江中断。岚横秋塞雄,地束惊流满”(《西塞山》)的描写中,可以想见西塞形势的险峻和长江一泻千里的气势。白云从山岩间蒸腾而出,残月随波涛而上下摇荡(顺便说一下,这里的“初月”似为“残月”之误。初月者,新月也,而拂晓是看不到新月的。故
杜甫《初月》诗云:“微升古塞外,已隐暮云端。”是在晚而不是晓。只有在阴历每月的下旬,黎明时能看到残月),仰望远处,重峦叠嶂,晨昏朦影,笼罩在霭霭晨曦之中;俯视脚底,盘涡谷转,渨灅濆瀑,发出雷鸣般的声音,小小木筏在惊涛骇浪中颠簸,无数禽鸟在江面上戏游飞翔。诗人所见完全是一幅惊心动魄的景象。
这种惊心动魄的景象,使诗人思绪翻滚,浮想联翩。那“回楂急碍浪”的场面,会使他想到险恶的官场;那“群飞侣浴,戏广浮深”(木华《海赋》)的禽鸟之乐,自然会引起他对“天空任鸟飞”的无限憧憬。何逊是在梁武帝萧衍疏远他以后才入安成王幕府的。他觉得混迹官场,羁旅行役,是违背他的初衷的。这种倦游欲归的心情,他在许多诗里都表白过。如《赠族人秣陵兄弟》云:“游宦疲年事,来往厌江滨。”《与崔录事别兼叙携手》云:“我本倦游客,心念似悬旌。”在《夕望江桥示萧咨议杨建康江主簿》诗中更明确表示:“予念返渔樵。”他所心爱的,是游名山,归田园。但现在官身不自由,又随府郢州,回望故乡,怀归又成泡影。《诗·小雅·四牡》云:“岂不怀归,王事靡盬,我心伤悲。”而今年事蹉跎,故交零落,生平落魄,何必恋恋仕途而自缚,不如适性遂志以归隐。“得性随怡养”,正是诗人的心愿。也是六朝时期知识分子追求的目标。“得性”二字,几乎成了同时人的口头禅。你看!梁昭明太子萧统说:“轻荡游观,非予所耽。得性行乐,从好山南。”(《七契》)梁简文帝萧纲说:“禀识康歌,昆虫得性。”(《菩提树颂》)梁元帝萧绎说:“既追随而得性,实燕处而超然。”(《玄览赋》)对何逊极为赏识的沈约也说:“草木不夭,昆虫得性。”(《齐故安陆昭王碑》)任昉在《答何徵君》诗中说得更明白:“散诞羁鞿外,拘束名教里。得性千乘同,山林无朝市。”这些都反映出当时人们对于个性自由的一种向往。最后两句更表示了作者欲辞官归隐的衷曲。“让夷”,典出《国语·鲁语上》:“(臧)文仲曰:‘贤者急病而让夷,居官者当事不避难,在位者恤民之患,是以国家无违。在上不恤下,居官而惰,非事君也。’”诗人是说:倦游怀归虽不能实现,但我的隐衷又有谁能理解呢?
在何逊集中,这首诗算不得上乘之作,因袭的成分较多。它的突出特色是在善于描摹自然景物。陆时雍评曰:“起四语物色诗情,一丝不隔,是为妙手。”(《古诗镜》卷二十二)至于“薄云岩际出,初月波中上”两句,自从被杜甫在《宿江边阁》诗中化用为“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以后,更是脍炙人口,流传千古。
仇兆鳌在《杜诗详注》中极力称赞杜甫的这两句诗:“何仲言诗,尚在实处摹景。此用前人成句,只换转一二字间,便觉点睛欲飞。”
杨万里则认为“出、上二字胜矣”(《诚斋诗话》)。倡导神韵说的
王渔洋则称何诗为“佳句”,讥杜甫“偷其语”而有“伧气”,甚至愤愤然曰:“论者乃谓青出于蓝,瞽人道黑白,聋者辨宫徵,可笑也。”(《带经堂诗话》卷二)其实,何诗写的是晓景,杜诗写的是晚景,各臻其妙,似不必妄加轩轾。
何逊(?—518)
南朝梁诗人。梁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何承天曾孙。少为
范云、
沈约所称赏。梁武帝天监中,曾任建安王萧伟的记室,并随萧伟去江州。后来回建康,又任安成王萧秀的幕僚,还兼任过尚书水部郎。晚年在庐陵王萧续幕下任职,再度去江州,未几病逝。后人称“何记室”或“
何水部”。事迹具《梁书》卷四九本传,又附见《南史》卷三三《何承天传》后。何逊诗与
刘孝绰齐名,号称“何刘”,诗风明畅,多清丽佳句,声律上已接近于唐代近体诗,其诗对后世诗人有较大影响。有集八卷,已佚。明人辑有《
何记室集》(又称《
何水部集》),今又有《何逊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