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30卷,卷1至第29所收李白诗文,均以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影印静嘉堂文库藏宋蜀刻本《李太白文集》为底本,编排次序也以宋本先后为准。宋本第1卷是唐宋人写的序和碑志,本书特将此卷移至本书最后,作为附录;将宋本第2卷移前作为第1卷,依次上推,宋本第30卷移前作为本书第29卷。第30卷则收辑宋本集外诗文及集内外存目诗文。
《李太白全集校注》的整理,以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影印静嘉堂文库藏宋蜀刻本《李太白文集》为底本,又参校元至大勤有堂刻本宋杨齐贤集注、元萧士赟补注《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四部丛刊影印明郭云鹏重刊《
分类补注李太白集》,南京图书馆藏清初刻本明胡震亨《李诗通》,清康熙缪曰芑翻刻宋本《
李太白文集》,清乾隆刊本王琦《李太白文集辑注》,清光绪刘世珩玉海堂《
景宋咸淳本李翰林集》,以及唐宋重要总集如《河岳英灵集》,《
又玄集》,《
才调集》,《唐文粹》,傅增湘校本《文苑英华》,敦煌写本《唐人选唐诗》等,并精心出校,保证了《李太白全集校注》能够成为接近历史真实的李白作品全集。
披览全书,最直接的感觉是体例周善,新义纷呈。就体例来说,每一篇诗文下都由题解、本文、校记、注释、评笺、按语各部分组成。题解解释诗题中所涉之人事地名,并就该篇之写作时间及前人意见作出说明,从而揭出该篇主旨。本文是录李白的作品,并对校记和注释之相对文句用不同注记加以标记。校记工作做得较细致,大约以宋蜀本《李太白文集》为底本,以宋元以降各本参校。此项工作因前人已经做得很完备了,本书符合规范,并没有大的突破。注释是用力甚勤的部分,下文还要说到。评笺则为宋元以来评点赏鉴意见的汇录,内容较前此各书以及《中华大典》《唐诗汇评》各书皆更为丰备。最后的按语则一为对全书章节和内容的概述和分析,并就各诗之历代争议问题展开讨论。所谓新义纷呈,除前述《李白丛考》发明各项外,又补充了一些近年新发表墓志,如用何昌浩墓志对其生平的记载,重新确定
《赠何七判官昌浩》《
泾溪南蓝山下有落星潭可以卜筑余泊舟石上寄何判官昌浩》二诗之作年与寄意。
本书最重要的成就,还是重在对李白作品之释读。集部书笺注之两难,在唐人注
《文选》时就显露无疑。李善尽最大努力将诗文中语词和典实的来源揭示出来,但提供了这些来源,原文表达的文意如何,则读者之理解偏差很大。五臣强作解人,已属不易,但要让多歧的文意用明白的话说清楚,也实在难燮和众口。最近几十年出了大量新注本,水平相差很大,在旧注新解的融合方面,较难令人满意。李白集从宋元以来,注释和讨论之深入丰富,虽然不如杜甫,但也堪称丰富。郁先生在专治李白和唐代文史以前,曾长期从事汉语语词研究,是《辞海·语词分册》的副主编。本书之注解与考按,最大程度地发挥了作者的所长。旧注明语源,宋元以来大多已经得到落实,可补充者有限,新注则要准确解读句意章旨,进而明确全篇文意脉络,似易实难。举一篇为例,《
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元萧士赟曰:“按此篇造语叙事,错乱颠倒,绝无伦次。董龙一事尤为可笑,决非太白之作,乃先儒所谓五季间学太白者所为耳,具眼者自能别之,今厘而置诸卷末。”(《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卷一九)《唐音统签》卷一七一附集末疑伪。郁认为此诗作于天宝八载(749)冬,将全诗分为四段,一“写王十二寒夜独酌”;二写王不“以斗鸡取宠,以军功邀赏,只会吟诗作赋,因此久不得志”;三写“己曲高和寡,被谗而仕途困踬”;四“抒发对不合理现实的愤慨”。全诗后再有总按,对全诗文脉加以概括,认为“仔细品位,可知意脉一贯,一气呵成,浑然一体”,澄清了古人的误读。对董龙一句,也有合理解释。对一首三百字的诗,以六千字篇幅,作了详尽而无剩义的解读,虽不与萧氏讨论,但所疑尽释。全书对李白一千多篇诗文的解读,都达到这样的水平,令人叹服。说句闲话,郁先生身形魁岸,做事细心,无论手稿或书信,皆细密娟丽,常让人联想到北宋末的词人与学者贺铸,虽侠气盖一座,饮酒如长鲸,“然遇空无有时,俯首北窗下,作牛毛小楷,雌黄不去手”(程俱《贺方回诗序》)。惟饮酒不合,其他皆能移作写照。
再则全书成于一手,故能前后照应,坚持始终。前此三部李集注,瞿、朱是合作,且主体完成于文革前,优点是旧学根柢好,诗旨体会妥当,较清王琦注确有很大推进。安、詹主编的两部,都有自己的特色。安旗是著名女作家,对诗意有卓越的体悟。詹锳则受西学影响甚深,早年所作《李白诗论丛》《
李白诗文系年》则坚守传统,多有创获。他于书末将全部参与者之分工逐卷说明。合作完成的著作,好处是集思广益,能从多角度审视问题,缺憾是体例难统一,偶或全书缺乏照应。郁著也曾得到他的友人和门生的帮助,在前言中有鸣谢,只是没有说明哪些友人和门生参与,各自承担了怎样的责任,但就全书来看,体例划一,文风统一,全书之主体工作由郁先生一人完成,从而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全书的学术质量。
对李白疑伪和补遗诗作,能仔细考订、认真分析后,截断众流,明确取舍。李白名震天下,其作品在他生前就广泛流传,文集历几度聚散,前人更多指出其中多有伪作,而后世传说、补遗更不衷一是。前人编集,以多为胜,即有疑伪,多未深究。本书对前人疑伪所见,能折衷独断,务求客观。在存真去伪方面,能不为前说所囿,体现了截断众流、务求必是的胸襟气魄。具体来说,对前人虽曾怀疑,但无确证者,仍认可为李白所作。如《姑熟十咏》,苏轼、陆游、刘克庄等都认为李赤之诗,其实证据只是“其语浅陋不类太白”,郁先生认为柳宗元《李赤传》未提及李赤作此组诗,《文苑英华》在不同卷次收此诗八首,皆作李白诗,从而判断“苏轼伪作之说无据”。对《笑歌行》《悲歌行》之宋人怀疑也认为“并无实据”。
《猛虎行》,王琦曾疑伪,瞿、朱、詹皆辨非伪作,郁断为天宝十五载三月由宣城赴剡中途经溧阳时作。以上这些,我以为都是稳妥的认识。对后出据说为李白之作品,凡无确凿内证者,一律改入存目。附录存目诗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宋本集内存目诗文》,凡删十篇,多有较确切证据为他人如高适、李翰、王昌龄、唐玄宗所作,另三诗题存诗亡,仅在《
上安州李长史书》中述及。惟一我有所保留的是《留别贾舍人至二首》,由于二人行迹错互而疑为伪作,但今人吕华明《李白留别贾舍人至二首辨伪》(刊《古籍研究》2000年4期)认为其二作于乾元二年秋,非伪诗。似尚可再酌。二为《宋本集外存目诗文》,凡106则,由于充分利用九十年代前期苏州大学为《全唐五代诗》普查的资料,加上学界多年的发掘考订,所涉较前代大为丰富。其中包括传误诗、依托诗及后世附会诗等,品目极杂,考订不易。目前所附诸诗辨正,都有较有力的证据,足令人信服。可补充者,如宋初《该闻录》所载李白见崔颢
《黄鹤楼》后作“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二句,也仅属传说。另同样出于宋人《彰明遗事》录李白微时所作几则诗,分别处理,未及统一。将世传李白词而为《尊前集》所收者,除《菩萨蛮》《忆秦娥》二篇外皆列入存目,大体可以赞同,但细节仍多可讨论。如《清平乐》“禁庭春昼”一首,收入《尊前集》《
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一,后者题作《清平乐令》,且注“翰林应制”四字,前人或推测当出吕鹏《遏云集》,不能排除为李白供奉翰林期间之试作。
《李太白全集校注》是李白研究者郁贤皓先生毕生治学经验之结晶。在前贤和今人研究的基础上,郁先生用“竭泽而渔”的方法搜集资料,以认真审慎的态度,通过实证研究的工夫,对李白的全部诗文重新整理编集,删除伪作,补入遗诗逸文,并进行校勘、注释、评笺,从而为学界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李白全集校注本,堪称当代李白研究的新总结。这个总结建立在版本、考据、义理之上,继往开来,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文献意义。
郁贤皓,现任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名誉所长。其有关李白的著作有《
李白丛考》、《李白选集》、
《李白与唐代文史考论》等,主编
《李白大辞典》,并著有《唐刺史考》(全五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