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乐慢·岸压邮亭》是宋代词人吴文英创作的一首词。此词上片叙写重游先贤堂，并追述昔时游赏之感，哀伤自己的孤独与感慨从前的“十载”欢乐。下片继写昔日游赏之乐，感叹昔盛今衰，后以羊昙怀念谢安过西州门痛哭的典故，悲叹己身的不幸遭遇。全词结构时空交错频繁，繁音促节，韵律优美，手法多样动人。

西平乐慢⑴

过西湖先贤堂⑵，伤今感昔，泫然出涕⑶。

岸压邮亭⑷，路欹华表⑸，堤树旧色依依。红索新晴⑹，翠阴寒食，天涯倦客重归⑺。叹废绿平烟带苑⑻，幽渚尘香荡晚⑼，当时燕子⑽，无言对立斜晖。追念吟风赏月，十载事，梦惹绿杨丝。

画船为市，夭妆艳水，日落云沈⑾，人换春移。谁更与、苔根洗石⑿，菊井招魂⒀，漫省连车载酒⒁，立马临花，犹认蔫红傍路枝⒂。歌断宴阑，荣华露草⒃，冷落山丘⒄。到此徘徊，细雨西城，羊昙醉后花飞⒅。

⑴西平乐慢：词牌名。又名“西平乐”。此词双调一百三十五字，前段十二句四平韵，后段十五句三平韵。

⑵先贤堂：《武林旧事》卷五：“先贤堂，名‘仰高’。祠许由以下共四十人，刻石作赞，具载事迹。”在今西湖。

⑶泫（xuàn）然：伤心流泪貌。

⑷邮亭：古时官方传递文书、公物的驿站。

⑸华表：亦称“桓表”。古代帝王表示纳谏或指路用的木柱。又，古代设在桥梁、官殿、城垣或陵墓等前作为标志和装饰用的大柱，多为石制。

⑹红索：秋千的彩色绳索。

⑺倦客重归：一本作“客又重归”。

⑻“废绿”句：指先贤堂的荒废。一本“废绿”作“绿草”，一本无“废”字。

⑼渚：水中小块陆地。

⑽“燕子”句：一本作“当时燕又飞来”。化用刘禹锡《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⑾沈：同“沉”。

⑿洗：一本作“浇”，一本作“扫”。石：碑碣。

⒀招魂：古代民间祭奠死者习俗之一。

⒁连：一本作“随”。

⒂蔫红：枯萎的花。蔫，一本作“嫣”。

⒃荣：一本作“萦”。露草：草上露水将消失。

⒄冷：一本作“零”。山丘：坟墓。

⒅“到此徘徊”三句：一本作“过此西湖，恨拟西州，羊昙泪落沾衣”。西城，指西州门。细雨，喻泪落如雨。醉后花飞，代指羊昙醉后痛哭谢安泪洒润花。花飞，形容泪落之盛。

重游杭州西湖先贤堂，哀叹今日，感慨当初，伤心得潸然泪下。

在先贤堂所在地的孤山下傍湖靠路有一幢传递文书的驿馆，驿馆外面斜立着一支年久失修的华表柱。湖堤上青青柳色，仍旧像过去那样随风飘动，楚楚依人。当粉红色的桃花与雨后初晴的阳光互相辉映，柳荫蔽日的寒食节来临的时候，我这个远方来的游子又一次来西湖拜谒先贤堂。我感叹春天的时光过得太匆匆，你看现在烟雾空蒙环绕着这孤山，湖山处处飘荡着的幽香令人心醉，然而美好的景色难以永驻，这一天之游也即将临近傍晚。我这个燕子一般的天涯倦客重游此地，面对斜晖，惟有默默无言，思绪起伏而伤今感昔。回忆起年青时候曾与杭妾在这里度过了十载吟风赏月的欢乐日子，现在面对柳色青青如旧的湖光山色，眼前又幻现出梦境般的旧日情景。

湖上画船来来往往，游湖人多得像处在闹哄哄的集市一样，荡着桨的船娘浓妆艳抹娇滴滴地招揽着生意。落日余晖中暮云又起，春天即将过去，而我幻想中的爱人在现实中却永不再现。如今有谁能来与我一起清除石径上的苔藓，或共同到菊井畔“招魂”呢？我想起过去两个人相亲相爱的美满日子，或驾车载酒游湖，或驻马赏花；眼前这堵红花伸外的矮墙，好像就是我们过去经过的地方，但如今却是物是人非。过去曾参加过的欢歌宴会早已消失，只有这冷清清的湖山依然如旧，那荣华富贵不过是草上的朝露，转瞬即逝，所以在忽晴忽雨的又一阵茫茫细雨中我还是一个人来到这先贤堂前徘徊，并且借酒浇愁。但孤酒更引动伤感，因而大醉，感情难以抑制泫然出涕。

根据杨铁夫《吴梦窗事迹考》，此词为悼念吴潜而作，作于德祐元年（1275）之后。此词亦见《铁网珊瑚》，郑文焯谓作于淳祐三年（1243）。任铭善以为非是，当为吴文英晚年之作。

此为伤今感昔之作。发端一韵，扣住词题“伤今感昔”四字以景出之。言西湖岸旁的驿站邮亭已经崩坏，路旁的华表倾斜颓损，堤旁的树木枯萎令人叹息。“压”，表明已经崩坏，“旧色”为枯萎之色。在这一派荒凉景象中表达了伤今之情。杨铁夫认为“‘路欹华表’句为一词之主”（《梦窗词选笺释》）。“红索新晴”一韵，写重过先贤堂的时令物色：新春寒食之时，在绿树丛中虽有秋千红索，但已不见人影。“天涯倦客重归”是词人自指，有无限身世之感。“叹废绿平烟带苑”一韵，写先贤堂内外亦是一片荒废景象：堂外平烟漠漠，庭苑冷落衰败，水中小洲上股晚尘幽荡，堂前燕子在斜晖中相对无言。“燕子”句，化用刘禹锡《乌衣巷》诗句以表达昔盛今衰之情。

上片歇拍“追念吟风赏月”一韵，是逆入，“追念”二字领起，追述昔时游赏之感，十年前，在此赏月吟风，十分潇洒，而今这些都已是梦中情景。“绿杨丝”写今日春归所见之景，“梦惹”二字，言看今日杨柳依依，更惹起对昔日美境的思念。此为扣题“感昔”的笔墨，引出下片。

下片“画船为市”二句，承接上片“梦惹”句，写昔日游赏之乐：西湖荡舟，荷花盛开，街市繁华，仕女如云。下二句笔锋突转，而今物换星移，日落云沉，此以景物比喻国势衰微。一韵之中先写昔日之盛，立转今日之衰，真是空际转身，家国之叹可谓深矣。“谁更与苔根洗石”一韵，写谁能和我共同为先贤招魂。“谁更与”的“与”字，是“共”“为”之意，化用李商隐《汴上送李郢之苏州》“苏小小墓今在否？紫兰香径与招魂”，强调了“共招魂”之意。“苔根洗石”化用李白《襄阳歌》：“君不见晋朝羊公片石，龟头剥落生莓苔。”李诗所言羊公指晋羊祜，镇守襄阳有善政，死后襄阳人为其立碑纪念，而今也湮没无闻。而此词是反用其意，言要为羊公的碑石洗去苔痕，永远记住有善政之人。“菊井招魂”写对有善政有德性的先贤们用井旁菊花为其招魂。“漫省连车载酒”三句，逆入，写昔吕游赏之感。“连车载酒”以夸张笔墨写畅饮，“立马临花”写游赏的潇洒兴致。在此之前冠以“漫省”此为转折提示语。“犹认”二字又一转笔，写到眼前，“蔫红傍路杖”用形象的比喻写昔日之感，现在已依稀明灭。此一韵内，计五句，头二句写伤今，后二句为感昔，末一句又转笔写到今哀，其转折跌宕之快，可见出感情波动之大。

最后“歌断宴阑”一韵，计六句。前三句写今衰，言昔日宴饮之欢歌再也无闻，盛开的鲜花像草上的晨露迅速消失，眼前只有冷落的坟墓寂寂无声，这不禁令人悲伤。“到此徘徊”三句，化用晋羊昙哭谢安之事，表达自己对故人对国事的伤悼之情。《晋书·谢安传》载：羊昙，晋泰山人，谢安之外甥，多才艺，为谢安所爱重。谢安死后，羊昙极为悲恸，辍乐经年，行路不经谢安所住之西州路。一次醉饮过西州门，从者告知昙悲吟曹植诗“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恸哭而去。此典叩词题“泫然出涕”四字，借此典进一步表达对故人的伤悼之情。

此词写今昔之感，既感叹国事衰微，又感叹先贤泯灭，故人遭遇。杨铁夫曰：“题为感旧，末以羊昙自况，盖必感恩知己者非泛泛也。”（《梦窗词选笺释》）此词在结构上时空交错频繁，时而写今衰，时而写昔盛，在交错的表述中强化了伤今感昔的情感。另外，在遣词造语上亦有特色，此词是长达一百三十五字的慢词，但只有七韵，一韵之中多用四字句，令人有繁音促节之感，此亦很好地表达了今昔之叹。

近代词论家刘永济：“考梦窗老寿，理宗赵昀景定中尚存，其时宋室江山已岌岌可危。词起处三句，即将今昔之感，和盘托出。……此词结尾数句，《铁网珊瑚》作‘到此西湖，恨凝西州，羊昙泪落沾衣’，初以为胜。后读温庭筠《经故翰林袁学士居》诗曰‘西州城外花千树，尽是羊昙醉后春’，此词结尾正用温诗，且如《铁网珊瑚》本，亦嫌率直，不如此本。再，此调甚长而止七韵，声调非常紧迫。盖四字句读之必快。此调多四字句，愈到后阕，韵愈少，调愈紧迫，极不易填。陈伯弢谓换头‘市’‘水’二字互协，举美成此调此处用‘楚’‘野’二字为证。但‘野’必读古方协，宋词人不用古音协韵，且陈允平和周词此处不协，知陈说非也。”（《微睇室说词》）

近代词论家杨铁夫：“词以羊昙之于谢安自比，知必是感恩知己之人——除吴潜之外，竟无一人足以当之。或词中“华表”非吴墓前物，此或见物思人欤？此亦梦窗长寿之证矣。”（《梦窗词笺释》）

中国古代文史学家程千帆：“《西平乐慢·过西湖先贤堂》，表面上是缅怀先贤，而实际上很可能就是悼念被迫害致死的吴潜。因词中引用了羊昙因悼念谢安醉中误过西州门而痛哭的典故以自况，而当时身份可与谢安相比且对作者有知遇的逝者，则非曾任左相的吴潜莫属。”（《两宋文学史》）

吴文英，宋代词人。字君特，号梦窗，晚号觉翁，四明（今浙江宁波）人。原出翁姓，后出嗣吴氏。一生未第，游幕终身。绍定（宋理宗年号，1228—1233）中入苏州仓幕。曾任吴濳浙东安抚使幕僚，复为荣王府门客。出入贾似道、史宅之之门。知音律，能自度曲。词名极重，以绵丽为尚，思深语丽，多从李贺诗中来。有《梦窗甲乙丙丁稿》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