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殷晋安别》是晋宋之际文学家
陶渊明创作的一首
五言诗。诗人与殷晋安(
殷景仁)是隐仕殊途,抱负不同,势必要各奔前程,但二人在为时不长的交往、游从之间,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此诗着重表现了诗人对往日交情的留恋、依依惜别之情,以及诗人旷达的胸怀。全诗感情真挚,语言流畅,充分体现了陶诗直率性格与平实语言的高度统一,人格美与艺术美的完好融合。
作品原文
与殷晋安别(并序)①
殷先作晋安南府长史掾②,因居浔阳③,后作太尉参军④,移家东下⑤。作此以赠。
游好非少长⑥,一遇尽殷勤⑦。
信宿酬清话⑧,益复知为亲⑨。
去岁家南里⑩,薄作少时邻⑪。
负杖肆游从⑫,淹留忘宵晨⑬。
语默自殊势⑭,亦知当乖分⑮。
未谓事已及⑯,兴言在兹春⑰。
飘飘西来风,悠悠东去云⑱。
山川千里外,言笑难为因⑲。
良才不隐世⑳,江湖多贱贫㉑。
脱有经过便㉒,念来存故人㉓。
注释译文
词句注释
①殷晋安:即殷铁,字景仁,陈郡长平(今河南省西华县)人,累官至侍中、尚书仆射、中书令。
②南府:
晋安郡分设的南郡。长史掾(yuàn):郡丞的书记。长史指郡丞;掾是掌书记之职。
③因居浔阳:晋安郡地处偏僻的南端,殷景仁就把家小安置在浔阳(在今江西九江)。
⑤东下:由浔阳去建康,沿江东下。
⑥游好:谓交游、相好。
⑦尽:极。殷勤:情意恳切深厚。
⑧信宿:连宿两夜。《左传》庄公三年有“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信为次”之句。《
诗经·
豳风·九罭):“公归不复,于女(通‘汝’)信宿。”毛传:“再宿曰信;宿犹处也。”亦兼有流连忘返之意。《水经注·江水二》:“流连信宿,不觉忘返。”酬:应答,交谈。清话:犹清谈,谓无世俗之谈。
⑨益复:更加。
⑩去岁:指义熙六年(410)。南里:即南村。诗人于去岁迁居于此。
⑪薄:句首助词,无义。少:短。
⑫负杖:持杖。负:凭恃。肆:肆意,适意,纵情,任情。游从:相伴而游。“肆游从”是说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游从的快乐之中。
⑬淹留:久留,指流连忘返。忘宵晨:谓无宵无晨,不分昼夜,指终日逍遥游乐,忘掉一切。宵:夜。
⑭语默:说话与沉默,代指仕与隐。《
周易·系辞》:“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殊势:地位不同。
⑮乖分:分离。
⑯未谓:没有想到。谓:以为。事:指分离之事。及:到,来临。
⑰兴:起,动身。言:语助词,无义。
⑱“飘飘”两句:比喻殷景仁的离去。
⑲难为因:难得有因由。因,因缘,机会。
⑳良才:指殷景仁。
㉑江湖:指隐居于江湖。贱贫:作者自指。
㉒脱:倘或,假如。
㉓念:盼望的意思。存:存间,探望。故人:老朋友,作者自指。
白话译文
殷景仁原先任江州晋安郡南府长史椽,因而住在浔阳。后来作太尉参军,迁移全家东下。我作这首诗赠给他。
好友相交并不久,一见如故意诚恳。
流连忘返对畅谈,更加知心相亲近。
去岁迁家至南村,你我短时为近邻。
持杖游乐相伴从,随兴所至忘时辰。
仕隐地位自不同,我知早晚当离分。
不料离别已来到,动身就在此年春。
飘飘拂面西来风,悠悠离别东去云。
千里山川相阻隔,再度相逢难有因。
贤才出仕能通达,江湖隐者多贱贫。
倘若有便相经过,勿望来看老友人。
创作背景
此诗作于晋安帝义熙七年(411年),陶渊明四十七岁,在移居南村的次年。殷景仁原先任江州晋安郡南府长史掾,故称殷晋安。殷景仁在晋安南府时,住在浔阳,与陶渊明有交往。义熙七年,
刘裕任太尉职,辟殷景仁为参军。殷景仁离浔阳东下时,陶渊明作此诗赠别。
作品鉴赏
整体赏析
陶渊明的田园诗后之学者极其推崇津津乐道而于他的赠答酬和之作则所论甚少。其实,这类作品中,也有不少绚烂多姿、光彩夺目的佳篇,《与殷晋安别》便是其中的一首。
诗前小序点明此诗的写作背景。开头八句以直陈方法、追叙开式,交代了与殷晋安交往、比邻的友谊。在写交往的时候,“一”与“尽”相连,“信宿”与“益复”相应,充分展示了一见如故、日益亲密的情景。殷晋安“口不谈义,深达理体”(《
宋书·殷景仁传》),二人谈话内容很可能与清净闲适相关,而与功名利禄绝缘。在写比邻的时候,先点明时间、地点,而后写出朝夕相从的情景。义熙元年(405)十一月,诗人辞去彭泽县令,返回浔阳,耕于南亩。三年后,遭逢火灾,“林室顿烧燔”,“一宅无遗宇”(《
戊申岁六月中遇火》)。经过两年多的困顿苦楚,乃于义熙六年(410年)移居南里之南村。殷陶两人比邻,自然倍加亲密。一“肆”一“忘”,写足了二人友情。诗从初次交往落墨,进而写朝夕游从,有别于一般送别诗开头的或写景,或抒情,或烘托环境气氛,这是此诗的第一个特点。
然而快乐总有到头的时候,没想到时间不长,殷又要作太尉参军,而且就在这个春天里动身。两人一个归隐,一个升迁,分离是必然的。于是笔锋一转,以直率的语言写道:“语默自殊势,亦知当乖分。”“语默”者,仕隐也。《易·系辞》云:“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诗人运用这句成语,以表明二人意趣不同、处境不同。“殊势”,是说对形势的看法与处世的态度不一样:陶渊明以世路险恶,视仕途为“尘网”、“樊笼”而赋“归去来”;殷晋安则“有当世之志”(《宋书·殷景仁传》)。由此可见,“乖分”明写交往上的分离,暗示人生道路上的分歧,用得何等准确,何等深厚,而又何等率真。曰“知”曰“当”,说明分离是情理中事、预料中事,表现了诗人坦荡的胸襟与质朴的诗风。事真、意真、情真,正所谓“豪华落尽见真淳”(
元好问《论诗绝句》)者。临别之际,不写“天涯若比邻”(
王勃《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的劝慰,不写“萧萧班马鸣”(
李白《
送友人》)的依恋,也不写“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
柳永《
雨霖铃·寒蝉凄切》)的凄伤,而从“或默或语”着眼,阐明“殊势”而“乖分”的自然之理,这又是一个特点。
离别的时间终于到了,“飘飘西来风,悠悠东去云。”殷晋安移家东下,犹如天上行云,随着飘飘的西来风而悠悠东去,渐去渐远,渐远渐渺,终于消失在蓝天尽头。在这里,诗人运用比兴手法、对偶句式,为读者展现了一幅风驰云飞图,渲染了送别者的感情,增强了诗篇的艺术效果。此二句,与
曹丕《
杂诗》“西北有浮云,亭亭如丰盖。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吹我东南行,行行到吴会”等句,在以云行喻人之远去这一点上,是相同的,而喻意大别。陶诗喻仕子行踪之速,曹诗喻征夫周流之苦。熔铸前人诗句为自己语言,抒发自己感情,而又不露痕迹,可算是这首诗的第三个特点。
离别之事牵动离别之情:“山川千里外,言笑难为因。”殷晋安东下,一程山,一程水,千里迢迢,山川相隔。这一别,“相去悠且长”(《古诗·烛烛晨明月》)嘉会难遇,言笑无因,寄心浮云,浮云不还;移情清风,清风无知,诗人怀念之情,亦因之而溢于言表。这两句承上,与“飘飘”二句配合在一起抒写离别之情。
离别之情推及离别之理:“良才不隐世,江湖多贱贫。”这两句照应“语默”,再次表明自己“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
五柳先生传》)的志趣。事实上,诗人并非一开始就想高蹈尘外的,他自己曾说:“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拟古》之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之五)。在《读史述·屈贾》中,他又说:“进德修业,将以及时。如彼稷契,孰不愿之?”可见他希望能够做稷、契一类的人物,施展才能。但是,由于仕途的污浊,官场的庸俗,以及天下的多故,名士的少全,因而发出“田园将芜胡不归”(《
归去来辞》)的感叹。
梁启超说:“古代作家能够在作品中把他的个性活现出来的,屈原以后,我便数陶渊明”(《陶渊明》)。
“脱有经过便,念来存故人”二句,其“脱”字乃假设之词,诗人以之表希望意,盼望故人便时来访。这不仅是对殷晋安的叮嘱,也是自我真情的吐露,更是势殊而情深的表现。这一结尾,恰与开头遥相呼应,看似平淡,但透过平淡,见出诗人至诚的内心世界。尤其是“故人”二字,把读者的思想引导进入“信宿酬清话”“淹留忘宵晨”的情境之中,言尽而意不尽,有如曲终而余音袅袅,韵味无穷。
这首送别诗,没有从送别入手,也没有拘泥于“祖道帐饮”“折柳相赠”的惯例,而是别开生面地先写交往,后写分离,再写希望,并将它们串成一片行云、一弯流水,使全诗珠联玉贯。在写分离的时候,在他人,也许要大写离愁别苦,而诗人却淡淡着墨,平平写来,点明“语”与“默”、“良才”与“贫贱”的差异,从而使诗的内容超出了一般送别诗。但诗人并没有就“殊势”作更具体的阐述,而在指出“良才不隐世,江湖多贱贫”之后,急转直下,以假设之词、希望之意,倏然收住,诗人的全部真实感情都融化在全诗中,展示在读者面前。此诗强烈地表现出陶渊明诗歌的那种直率性格与平实语言的高度统一,人格美与艺术美的完好融合。
名家点评
清代
沈德潜《古诗源》:“参军已为宋臣矣,题仍以前朝宦名,题目便不苟且。”
作者简介
陶渊明(365—427),东晋诗人、辞赋家、散文家。一名潜,字元亮,私谥靖节。浔阳柴桑(治今江西九江)人。《晋书》《宋书》均谓其为系
陶侃曾孙。曾任江州祭酒、镇军参军、彭泽令等,后去职归隐,绝意仕途。长于诗文辞赋。诗多描绘田园风光及其在农村生活的情景,其中往往隐寓着对污浊官场的厌恶和不愿同流合污的精神,以及对太平社会的向往;也写及对人生短暂的焦虑和顺应自然、乐天安命的人生观念,有较多哲理成分。其艺术特色兼有平淡与爽朗之胜;语言质朴自然,而又颇为精练,具有独特风格。有《陶渊明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