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烝民》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为周宣王时代的重臣尹吉甫所作，周宣王派仲山甫去齐地筑城，临行时尹吉甫作此诗赠之。全诗八章，每章八句，赞扬仲山甫的美德和辅佐宣王的政绩。此诗章法整饬，表达灵活，在说理中不时采用民间谚语、俗语，用词精当，还多用叠字，使诗歌既生动又入理，增加了表现力。

大雅1·烝民2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3。民之秉彝4，好是懿德5。天监有周6，昭假于下7。保兹天子8，生仲山甫9。

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10。令仪令色11，小心翼翼12。古训是式13，威仪是力14。天子是若15，明命使赋16。

王命仲山甫，式是百辟17，缵戎祖考18，王躬是保19。出纳王命20，王之喉舌21。赋政于外22，四方爰发23。

肃肃王命24，仲山甫将之25。邦国若否26，仲山甫明之27。既明且哲28，以保其身29。夙夜匪解30，以事一人31。

人亦有言，柔则茹之32，刚则吐之33。维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34。不侮矜寡35，不畏强御36。

人亦有言，德輶如毛37，民鲜克举之38。我仪图之39，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40。衮职有阙41，维仲山甫补之。

仲山甫出祖42。四牡业业43。征夫捷捷44，每怀靡及45。四牡彭彭46，八鸾锵锵47。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48。

四牡骙骙49，八鸾喈喈50。仲山甫徂齐51，式遄其归52。吉甫作诵53，穆如清风54。仲山甫永怀55，以慰其心。

1.大雅：《诗经》中“雅”部分，分为大雅、小雅，合称“二雅”。雅，雅乐，即正调，指当时西周都城镐京地区的诗歌乐调。大雅部分今存三十一篇。

2.烝（zhēng）民：意即庶民，泛指百姓，是春秋战国时代及之前历代对“百姓”的称谓。烝，众。

3.物：有类别的万物。则：法则，规则。

4.秉彝（yí）：保持常性。秉，顺从，保持。彝，常理，常性。

5.懿（yì）：美。

6.监：看，观察。

7.昭：明，光明。假：通“徦”，至。

8.保：保佑。兹：此。天子：指周宣王。

9.仲山甫：人名，为宣王卿士，字穆仲，封于樊。

10.柔嘉：柔和善美。则：符合法则。

11.令：善。色：对人的和颜悦色。

12.翼翼：谨慎的样子。

13.古训：先人的遗教。式：用，效法。

14.威仪：指礼节。力：勤，熟习。

15.是：语助词。若：选择。一说顺。

16.明命：成命。赋：颁布，推行，落实。

17.百辟：百君，指众诸侯。

18.缵（zuǎn）：继承。戎：汝，你。祖考：先祖，先父。

19.躬：身体。保：监护，教养。

20.出纳：指受命与传令。

21.喉舌：代言人。

22.赋：布。外：朝廷之外。

23.爰：乃，于是。发：执行，施行。

24.肃肃：严肃。

25.将：行，奉行。

26.若否（pǐ ）：好坏。若，顺。

27.明：辨明。

28.哲：智。

29.保：守。

30.解（xiè）：通“懈”。

31.一人：指周天子。

32.茹：吞吃。

33.刚：坚硬的。

34.“柔亦”二句：意谓不欺软，不怕硬。

35.矜（guān）：通“鳏”，老而无妻。

36.强御：强悍，强横。

37.輶（yóu）：轻。

38.鲜：少。克：能。

39.仪图：揣度。

40.爱：敬爱。

41.衮（gǔn）：绣龙图案的王服。职：犹“适”，即偶然。阙：缺损，此处喻人的缺失。

42.祖：祭路神。

43.业业：强壮的样子。

44.征夫：此处指随行人员。捷捷：马行迅疾的样子。

45.每：每每，常常。靡及：不至，顾不上，指不能完成使命。

46.彭彭：形容马蹄声杂沓。

47.八鸾：一马二鸾，四马八鸾，指一辆马车。鸾，通“銮”，车铃。

48.城：筑城。东方：指齐地，齐地在镐京的东面。

49.骙（kuí）骙：同“彭彭”。

50.喈（jiē）喈：象声词，铃声。

51.徂（cú）：往。

52.式：语助词。遄（chuán）：快，速。

53.吉甫：尹吉甫，周宣王时期大臣。

54.穆：和美。

55.永怀：深长的怀念。永，长。怀，思。

老天生下这些人，有着形体有法则。人的常性与生来，追求善美是其德。上天临视周王朝，昭明之德施于下。保佑这位周天子，有仲山甫辅佐他。

仲山甫贤良具美德，温和善良有原则。仪态端庄好面色，小心翼翼真负责。遵从古训不出格，勉力做事合礼节。天子选他做大臣，颁布王命管施政。

周王命令仲山甫，要做诸侯的典范。继承祖业要宏扬，辅佐天子振朝纲。出令受命你执掌，天子喉舌责任重。发布政令告畿外，四方听命都遵从。

严肃对待王命令，仲山甫全力来推行。国内政事好与坏，仲山甫心里明如镜。既明事理又聪慧，善于应付保自身。早早晚晚不懈怠，侍奉周王献忠诚。

仲山甫出行祭路神，四匹公马力强劲。车载使臣匆匆行，常念王命未完成。四马奋蹄彭彭响，八只鸾铃声锵锵。周王命令仲山甫，督修齐城赴东疆。

四匹公马蹄不停，八只鸾铃响叮叮。仲山甫赴齐去得急，早日完工回朝廷。吉甫作歌赠穆仲，乐声和美如清风。仲山甫临行顾虑多，宽慰其心好建功。

这首诗是周宣王重臣尹吉甫的作品。《毛诗序》云：“《烝民》，尹吉甫美宣王也，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因诗中直接颂扬的是仲山甫，而不是周宣王，故朱熹《诗集传》认为是“宣王命樊侯仲山甫筑城于齐，而尹吉甫作诗送之”。清人郝敬既不赞同毛说，也不以朱说为然，他提出此诗合《春秋》微言大义之旨，仲山甫具才德位望，为辅弼重臣，宜常在王之左右，城齐之役，不劳相烦，诗言“衮职有阙”“式遄其归”，实有规讽之意。

此诗首章起句不凡。开头四句郑重提出“人性”这一命题，哲理意味甚浓。前人多认为这是最早的“性善论”，故孟子在《告子章》中引此四句与孔子的阐释作为论“性善”的理论依据。但从全诗考察，似乎诗人并不是倡导什么“性善论”，他只不过是借天赋予人以善性，为下文歌颂仲山甫张本。第一章颂扬仲山甫应天运而生，非一般人物可比，总领全诗。接下去二至六章便不遗余力赞美仲山甫的德才与政绩：首先说他有德，遵从古训，深得天子的信赖；其次说他能继承祖先事业，成为诸侯典范，是天子的忠实代言人；再次说他洞悉国事，明哲忠贞，勤政报效周王；继而说他个性刚直，不畏强暴，不欺弱者；进而回应前几章，说他德高望重，关键靠自己修养，不断积累，因而成了朝廷补衮之臣。诗人对仲山甫推崇备至，极意美化，塑造了一位德才兼备、身负重任、忠于职守、攸关国运的名臣形象。七、八两章才转到正题，写仲山甫奉王命赴东方督修齐城，尹吉甫临别作诗相赠，安慰行者，祝愿其功成早归。全诗基调虽是对仲山甫个人的颂扬与惜别，但透过诗中关于仲山甫行事与心理的叙述，从中大体能体察到处于西周衰世的贵族，对中兴事业艰难的认识与隐忧，以及对力挽狂澜的辅弼大臣的崇敬与呼唤。不难理解，此诗对仲山甫的种种赞美，是真实的、现实的，然而也不排除其中有某些理想化的成分，包含着诗人所代表的这一阶层的期盼。有人斥此篇为“谀词”，似乎过苛。

此诗主要以赋叙事，开篇以说理领起；中间夹叙夹议，突出仲山甫之德才与政绩；最后偏重描写与抒情，以热烈的送别场面作结，点出赠别的主题。全诗章法整饬，表达灵活，为后世送别诗之祖。在《诗经》中此篇说理成分比较浓厚，在诗歌发展史上留下重要的一笔，后世“以理为诗”当溯源于此。此诗语言也很有特色，尽管多用说理、议论，却不迂腐呆滞，这除了诗人的激情之外，还在于语言运用独具匠心，诗人多以民间俗语入诗，如表现仲山甫扶弱锄强的性格特征、赞美仲山甫重视修身立德，都是反用俗语来衬托，这比直说简洁、形象，又有理趣，说理中注进了诗味，故姚际恒称此为“奇语”（《诗经通论》）。诗中一些形象生动、富有哲理的语言，有的经后人使用或提炼，至今仍活在人们口头，如“小心翼翼”“明哲保身”“爱莫能助”“穆如清风”等。善用虚词与叠字词本是《诗经》的语言特点，此篇独特之处是“之”字的运用，全诗十二个“之”字，用于句尾的有九个，其中第六章连用五个“之”字收句，娓娓道来，委婉有致，起到了特有的抒情效果，姚际恒指出“多用‘之’字，见缠绵之态”（《诗经通论》）。第十、八两章连用“业业”“捷捷”“锵锵”“彭彭”“骙骙”“喈喈”等叠字词，铺叙送行场面的壮观和行动的迅捷，绘声绘色，增强了诗的形象性与节奏感。此诗押韵复杂，除五、六两章用一韵外，其余各章皆用两韵，韵脚也变化不定，如第一章则、德为韵，下、甫为韵；而第二章德、则、色、翼、式、力为韵，若、赋为韵；第三章考、保为韵，舌、发为韵；几乎无规则可循，后五章也是如此。

明代孙鑛《批评诗经》：“语意高妙，探微入奥，又别是一种风格，大约以理趣胜。”

明代钟惺《评点诗经》：“古人作诗自知自赏如此。”

清代姚际恒《诗经通论》：“《三百篇》说理始此，盖在宣王之世矣。”

清代牛运震《诗志》：“开端四语，性命精微之奥，一篇诗旨函盖于此。”

清代戴震《诗补传》：“诗美仲山甫德之纯粹而克全，故推本性善以言之。”

清代方玉润《诗经原始》：“工于发端，与上篇同一高浑有势。”

尹吉甫，即兮伯吉父，周宣王时大臣，字伯吉父（一作甫），尹为官名。时玁狁迁居焦获，进攻泾阳（泾水北岸），他率军反攻到太原，事见《诗经·小雅·六月》。又奉命在成周（今河南洛阳）主管征收南淮夷等族的贡赋。遗物有“兮甲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