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戏剧能否成功,要看它的冲突;而能否永垂,则要看他的人物。这可说是除现代派以外所有戏剧的命运法则。
莫里哀的杰作“成为欧洲各国的喜剧作家衡量自己创作的尺度”,能够跨越漫长的时空,经久不衰地上演于全球的大小剧场——仅《
伪君子》一剧就在
法兰西喜剧院三百年间上演了两千多场——其关键因素就在于他造出了一系列让人们没齿难忘的不朽的人物,而且——几乎全部是扁平人物。
福斯特说:“17世纪时,扁平人物称为
性格人物,而现在有时被称作
类型人物或漫画人物。”莫里哀笔下出现的男女老少,无论贵族官僚、教士学者,还是商人掮客、工匠听差,差不多都是这种“可以用一个句子表达出来”的漫画式人物。他们出现在剧里,只是为了“表现一个简单的意念或特性”,甚至简直就是为了某一个固定念头而生活在种种的矛盾冲突之中。如《
太太学堂》中的阿尔诺耳弗,就是一心要培养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才便是德的老婆,他的乐善好施、自高自大,以及对付阿涅丝的种种“亡羊补牢”的
戏剧动作,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用金钱换来的封建荣誉——在剧本时间里主要体现为夫权思想。而阿涅丝则是一个天真得如同她的名字(AGNES羔羊)一般的姑娘,以至17岁了,还要问人“小孩子是不是从耳朵眼里生出来。”《司卡班的诡计》中的司卡班,其所有“阴谋诡计”都是体现他的见义勇为和睚眦必报,如同北京剪纸一样简单明快。他的朋友卡尔的两次出场,都只不过证明了他是司卡班的一个
传声筒。
从
亚里士多德开始,一直把情节作为戏剧的首要因素,直到
文艺复兴,才开始了人的觉醒,在作品中人的地位提高了,作家们以写人的性格为自己的天职。如莫里哀认为“喜剧的责任既然是一般地表现人们的缺点,主要是本世纪人们的缺点,莫里哀随便写一个性格,就会在社会上遇到,而且也不可能不遇到”。(《凡尔赛即兴》)可见,那是个发掘
人物性格、整理人物性格的时代。所以,突出地表现人的某一类品性,可说是当时文学的最有价值、最有历史意义的任务。莫里哀出色地担负了这一任务,于是,他随着他的人物和作品一直活到了今天。
福斯特认为扁平人物有两大长处:一是容易辨认,二是容易记忆,并且说:“我们大家都在追求永恒的东西,即使阅历很深的人也如此,在一般人看来,这也是艺术创作的主要原因,我们都希望看到经久不衰的、人物始终如一的作品,以作为逃避现实的寄托,这就是扁平人物受到青睐的原因。”莫里哀的人物确实体现了这两大长处。他的人物一出场,很快就会被观众富于情感的眼睛看出是个怎样的人。这类让人一眼看透的人物对于
古典主义戏剧的结构严整是十分有用的。莫里哀的人物在易辨的同时在观众脑海中涂上了鲜明夺目的色彩,使人铭心镂骨。一提到莫里哀的喜剧,人们自然要想到阿尔诺耳弗、奥尔贡、汝尔丹、阿尔巴贡等一系列姿态万千的人物。
莫里哀的人物是以扁平取胜的,他采用了三种并列而又关联的艺术手段:集中、夸张、巧合。他要塑造某一性格的人物,便把这种性格的一切特征都浓缩在这个人物身上。以
《吝啬鬼》中的阿尔巴贡为例,钱财是他的上帝、是他的命根。他甚至在儿女面前也
装穷叫屈。在女儿的
婚姻问题上,他考虑的只是不拿陪嫁。至于趁火打劫,把废物折价卖给人家,最后却报应在自己儿子身上,凡此种种,把一切
吝啬鬼的不要脸行径尽揭于此了。为了使性格突出,夸张是他常用的手段。巧合最能造成讽刺的效果。阿尔巴贡的情敌是儿子,而债户也是儿子。《
司卡班的诡计》中两对意中人原来就正是他们的父母所选定的。这就进一步集中了情节,突出了人物。
这一切产生了极强的讽刺效果,剧中出现了许多“滑稽人”。之所以要如此夸张显扬,莫里哀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一本正经的教训,即使最尖锐,也往往不及讽刺有力量;规劝大多数人,没有比描画他们的过失更见效的了。把恶习变成笑柄,对恶习就是重大的打击。责备两句,人容易受下去,可是人受不了揶揄。人宁可作恶人,也不要作滑稽人。”(《达尔杜弗》序言)
鲁迅说“讽刺的生命在于真实”,莫里哀的人物塑造技巧是完全符合戏剧
艺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