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刑》是中国当代作家莫言创作的长篇虚构小说，首次出版于2001年3月。

赵甲是大清朝刑部大堂第一快刀，精通历代酷刑，当了四十四年的刽子手。他十五岁进京寻亲不成，流落街头，被刑部资深刽子手收留。在咸丰皇帝当朝期间，十七岁的赵甲协同“余姥姥”，用极为恐怖的“阎王闩”刑罚，对盗窃皇帝鸟枪的小太监小虫子施刑，让咸丰皇帝感到刑部的刽子手活儿做得地道，让他看了一台好戏。不久赵甲便被提升为首席刽子手。他曾经研究、实践过多种酷刑，砍过众多达官贵人的头颅。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赵甲已经将杀人变为一种艺术，而且乐此不疲。

戊戌变法失败后，朝廷命赵甲对六君子执行死刑。久经刑场的赵甲面对六副面孔感到局促不安。他与六君子之一、原刑部主事刘光第有着奇特而真诚的友谊，刘光第曾因感激他一次帮忙而在大年初一带上酒肉去他的住处和他喝酒，他对能平等地对待他们这些人所不齿的刽子手而万分感谢。赵甲在行刑时，用高超的刑技向刘光第等六君子表达了敬意，使他们没多受磨难便西去黄泉。这场撼天动地的大刑过后，京城百姓对赵甲精湛的技艺和六君子悲壮的表现赞不绝口，这些民间的话语甚至传进了慈禧太后的耳朵里，为后来巨大的荣耀降落到赵甲身上产生了影响。

六君子被处死后，袁世凯的骑兵卫队长钱雄飞当着袁世凯的面，直言不讳地称赞谭嗣同。钱雄飞曾在日本士官学校留学，学成回国后，希望在国内实现变法。他与康有为关系密切，很受康有为赏识，康有为将其推荐给袁世凯，袁世凯看到钱雄飞仪表堂堂，能言善辩，枪法高超，赠送他两支德国造的金枪，器重他并委任他担任骑兵卫队长。钱雄飞决定在海河北岸小码头迎接袁世凯进京向重新垂帘听政的慈禧皇太后敬献万寿贺礼归来时刺杀袁世凯，为六君子报仇。可当他拔枪向袁世凯射击时，却没有出现所期待的震耳的枪声、喷香的硝烟和袁大头进裂的情景。原来狡猾的袁世凯已认为钱雄飞不可信任，派人偷换了其枪中的子弹。袁世凯打破天朝惯例，把赵甲从京城调来天津执刑，要他在小站练兵操场面对新建军的高级军官和五千名士兵用残忍的凌迟刑处死钱雄飞，以杀一儆百。钱雄飞在受刑过程中毫无惧色，高声斥骂袁世凯。赵甲担心施刑不当，使钱过早死去，达不到袁所期望的效果，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割足了五百刀才让钱雄飞极其痛苦地死去。钱雄飞的刚毅给赵甲极大的震撼，行刑完毕后他感到双手无力，得了一种怪症。他自感刽子手生涯即将结束，但袁世凯对此次行刑却十分满意，他将赵甲介绍给太监总管李莲英，在李莲英安排下，赵甲受到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的召见。慈禧对赵甲的本领早有耳闻，在接见时十分关心赵甲，并称赵甲为刽子手行业中的状元，赏他七品顶戴，放他回家养老，赐他一串檀香佛珠，逼迫光绪将坐椅也赏给赵甲。

赵甲获得无比的荣耀，颇为骄傲自得。他告老还乡，回到了高密县东北乡。他的儿子赵小甲是当地的屠夫，人有些痴傻，却娶了乡里的美人孙眉娘。

眉娘是个民间女子，亲爹孙丙是猫腔戏班班主，孙丙的一部美髯加上极富吸引力的唱腔不仅使得众多女子被迷惑，而且使得原本无名的小戏变成了现今的大戏。眉娘的生母因为不能忍受丈夫的三心二意而自杀，眉娘只能随着父亲的戏班走南闯北。由于孙丙的疏忽，眉娘从小没有受到三从四德的教育，更没有裹脚，造成眉娘致命的缺陷，以至于年轻貌美的大脚仙子无法嫁到才貌相当的人家，只能委委屈屈地嫁与愚笨的屠户赵小甲为妻。

眉娘生性风流，无拘无束，婚后小甲杀猪宰狗，眉娘则卖熟狗肉开酒馆，供应黄酒，一时间生意兴隆。因此她又被称为“狗肉西施”。在不懂男女之事的赵小甲身上眉娘难以得到真爱，常在外与人打情骂俏。小甲虽有些痴傻，眉娘却也未将一般登徒子放在眼里。赵甲回乡后不久，就听说了儿媳眉娘与县令的风流韵事。他既怨儿子无能，更恨儿媳轻薄，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龙椅上，数着一颗颗代表他所杀人头的豆粒，令眉娘不寒而栗。

高密知县钱丁与六君子中的刘光第为同榜进士，与钱雄飞是同胞兄弟。他气宇轩昂，风度翩翩，能文能武，武艺高强。他还有一部瀑布般美丽的胡须，娶了面皮微麻、皮肤黝黑、大清重臣曾国藩的外孙女为妻。钱丁很想有所作为，但又不谙官场权术。他在一次下乡抓赌回到县城大街上时，孙眉娘误打误撞，遇见了县太爷钱丁，钱丁心中顿起碧波，眉娘的万种风情让钱丁心猿意马，心目中刻上了眉娘形象。钱丁的卓尔不群也令眉娘心旌摇荡。

孙眉娘的父亲孙丙也有一副潇洒的胡须，他是高密东北乡猫腔戏班的班主。猫腔是当地发育起来的一个剧种，唱腔优美，表演奇特，充满神秘色彩，是当地人精神的写照。孙丙是猫腔戏的继承者和改革者，在行当里享有崇高的威望。生性耿直的孙丙自认为其美须在高密县无人可比，在一次喜宴上饮酒时对县太爷的胡须大不敬，贬低、辱骂了钱丁的胡须，遭人告发后，被投入县衙牢狱。钱丁在审案时与孙丙约定公开比须，孙丙若取胜则获自由，若败则自行除去引以为自豪的飘须。斗须的好戏使眉娘获得了难得一见钱丁的机会，比须吸引了大量的围观者，钱丁顾盼生情的双眼让眉娘意乱情迷。比完胡须，钱丁大度地当众宣布赦免孙丙，赞赏了宣布赢家和输家的眉娘“实属难得”，还赏了一两银子。

四月十八是传统的看县太爷夫人的日子。钱丁为取悦百姓，与夫人共同接见乡民，眉娘为见到所倾慕的钱丁，随人流进人县衙。她对钱丁的暗恋被老道的钱夫人窥破，夫人有意露出玲珑的小脚。目睹钱夫人秀美的三寸金莲，拥有一双大脚的眉娘自惭形秽，羞惭的眉娘于慌乱中跌倒在地。知县钱丁欲搀扶眉娘起身，却被钱夫人在几案下暗踢一脚。眉娘心想自己落败，狼狈而逃。此后眉娘难以与心仪的钱丁会面，神情恍惚，患上了相思病，无药可解。钱夫人为让眉娘痛恨钱丁，指派认自己干娘的快班的班头刘朴扮作钱丁模样，在夜间小巷里将孙丙的美须强行薅去，使其蒙受奇耻大辱，不明真相的孙丙认定此举系钱丁所为。眉娘见到父亲凄惨的模样，对钱丁的感情由爱转恨，决心以送狗肉为名再人县衙，刺杀钱丁为父报仇。不料，两人相见后，竟难以压抑对对方的爱慕之情。四目相对，方明了彼此都早已情根深种，感激、冲动、欲望的进发使他们如蛇一般久久纠缠，忘乎一切地在签押房的方砖地面上羽化成仙。从此眉娘拜钱丁为干爹，自由出入县衙，两人频繁幽会，纵情欢爱。两人的关系也逐步公开。失去美须的孙丙难以在舞台上继续唱戏，他解散了戏班，娶了戏班里的女旦小桃红，用钱丁资助的五十两银子开起了茶馆。不久，小桃红为孙丙生下了龙凤胎，孙丙心满意足地过上了四平八稳的安乐生活。

然而好景不长，三年后的1900年对高密东北乡的百姓来说是个多灾多难的年份。这一年，德国人开始修建胶济铁路，青岛至高密段经过东北乡，要损毁许多良田和乡民的祖坟。尽管当地民众给慈禧上了万民折，强烈反对铁路过境，但慈禧表示：万里黄河可改道，胶济铁路不改线。当小桃红在马桑镇大街上遭到两名德国铁路技师的公然欺辱时，孙丙对德国人修铁路的不满终于变成了仇恨，身上深藏的高密东北乡人的血性顷刻进发出来，他愤怒地手持枣木棍子当场打死了一个正在调戏自己妻子的德国技师，另一个技师受伤后惊慌逃遁。孙丙望着德国人的尸体，隐约感到一场大祸即将来到，他预料德国人迟早要来报复。

在山东镇压义和团运动的山东巡抚袁世凯和德国胶澳总督克罗德接连给钱丁拍发电报，要他立即缉拿孙丙。钱丁在派出兵马捉拿孙丙前，让眉娘回家通风报信。当捕快们磨磨蹭蹭地来到孙家时，孙丙早已躲开。几天后，一队德国骑兵来到孙丙所在的马桑镇，未及逃离的小桃红惨遭德国兵的凌辱，一双儿女被刺刀挑死，娘仨的尸体和茶馆的小伙计石头被德国兵一齐扔进河里，随后凶残的德国兵又屠杀了二十四名无辜的村民，躲藏在马桑河对岸树上的孙丙亲眼目睹了这一暴行。血案发生后，乡民们群情激奋，一致强烈要求钱丁为民做主。钱丁知道德国人未抓住孙丙绝不会善罢甘休，暗示孙丙快快地远走他乡避难。孙丙在乡亲们的开导和帮助下，离开了马桑镇。他临行前发誓，一定搬回救兵报深仇，“搬不来救兵俺就不回程”。

眉娘的干爹钱丁生活在夹缝中。他心痛于马桑镇惨案中百姓的无辜遭难，欲为百姓申冤，但是朝廷的懦弱与上层官员的退让使钱丁左右为难。钱丁亲笔起草电文向袁世凯报告德国人在高密犯下的滔天罪行，并亲赴莱州府向知府面报事件的来龙去脉。但莱州知府曹桂对乡民们遇难毫不在意，“死几个顽劣刁民，算不了什么大事”，一个劲儿催促钱丁按照袁世凯的指令迅速捉拿孙丙。给德国人重金赔偿，安抚德国人。

钱丁无功而返，急火攻心，郁闷的心情和旅途的劳累使他大病一场。眉娘从小孩们的歌谣里得知此情后，立即翻越县衙后墙前往探望。不料却被足智多谋的嫉妒她的钱夫人暗算，不仅身上手上沾满了狗屎，备受羞辱，而且还遭到黑衣蒙面人的鞭挞，被赶出衙门。钱丁在病中苦苦思念眉娘，钱夫人面对丈夫的病势一筹莫展。见此情形，为使丈夫早日康复，钱夫人派知县的长随春生将眉娘召人衙内。经过一番面对面的心理较量后，眉娘满足了钱夫人的虚荣，表面上给她以充分的尊重，却换取了公开爱恋钱丁的默许。在眉娘的精心照料下，钱丁很快康复。出于对眉娘的感情，钱丁对执行追捕孙丙的命令一直在暗中拖延着。

孙丙逃到曹州后加入了义和拳，不久就受大师兄指派带领两名义和拳骨干返乡组织抗德力量。孙丙假借岳飞附体，召集乡民齐心抗击德国人，追随他的村民很快就有数千人。孙丙选择了在清明节为妻子儿女报仇，他带领队伍用最原始落后的武器去攻打德国人的筑路窝棚，虽有牺牲，但却生俘了三名德国兵。钱丁得知孙丙攻打德军的消息后，认为自己难逃上司的追究，感到官运已经到头了，他准备上吊自尽，一死了之，却被手下看出，得到及时赶来的夫人的相救。钱夫人从外祖父曾国藩的靖港一役的失败谈起，勉励丈夫值危难之际，要为国家尽力，点明“为孙丙开脱，看似同情。实乃包庇；看似爱民，实乃通匪”。而这一切，“为了一个卖狗肉的女人”，真是糊涂之至。钱丁在钱夫人的指导之下决定擒住孙丙，从而平息事端。

德军为报复孙丙，带着精良的武器强行进驻高密县城，钱丁立即起草了义正词严的通牒，送给兼任德军司令的克罗德。克罗德转告钱丁，德军进驻高密是得到大清政府和山东巡抚允许的，袁世凯来电给知县以处分，要钱丁戴罪立功，为德国驻军提供一切方便，并迅速设法解救被孙丙扣押的德国人质。钱丁本不愿从命，但又惧怕因此丢了官帽，断送前程，再加上夫人认为他同情孙丙就是勾结拳匪聚众造反，要钱丁像她的外祖父一样为大清朝出力，不应顾及与眉娘的男女私情。钱丁无奈只好前往孙丙队伍所驻扎的马桑镇，谎称德国人已将眉娘抓走，要孙丙用德军俘虏换取女儿。第二天，在约定的交换人质地点，孙丙向前来领取俘虏的克罗德放出了三条穿着德国军服军帽的猪和狗，戏称被俘的德兵自己变成了猪狗。钱丁这时才意识到，孙丙早已将被俘德兵祭奠了妻子儿女。恼羞成怒的克罗德拔枪向孙丙射击，孙丙毫发未损，似有神助，子弹打在了他的枣木棍子上。克罗德和他的坐骑却被孙丙的部下用鸟枪击伤。

德国军队和清兵包围了马桑镇德兵在火炮的掩护下发起攻击。首批攻进镇内的德军落入了一个布满利器的巨大的陷阱，伤亡惨重。克罗德咆哮着要炮兵将整个镇子炸成废墟。钱丁不愿看到繁华的市镇被夷为平地，更不愿看到无辜的平民遭受虐杀，他要求德军停止进攻，让自己去诱降孙丙，并让赶来高密的清兵统带马龙标担保。钱丁进镇后，凭借自己敏捷的身手用匕首逼住孙丙，告诉他如能作出个人牺牲，就可保全乡亲们的性命而流芳千古。孙丙顾及众乡亲的利益，顺从地孤身随钱丁出城投降。正当钱丁为自己的成功自鸣得意时，克罗德下令，让十二门大炮开火。高密县最繁华的大镇和镇内无辜的百姓在炮火中被彻底毁灭，马桑镇就此不复存在。钱丁痛感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袁世凯和克罗德都来到了高密，县衙成了他俩的官邸。为了追求刑罚的惊世骇俗，他们决定请在家颐养天年的赵甲出山。他们要钱丁将赵甲请来商议对孙丙施刑之事。赵甲傲慢地对待前来相邀的钱丁，不仅不下跪，还让钱丁在龙椅和佛珠面前行三跪九叩之大礼。出了家门，怒火填膺的钱丁对这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狠狠抽了两巴掌。到了大堂上，赵甲向袁世凯告状，袁世凯判钱丁道歉，罚银二十两。袁世凯要赵甲用一种真正能起威慑作用的刑罚处死孙丙，赵甲建议用腰斩或凌迟刑，但克罗德认为这些刑罚让犯人死得太快，达不到震慑的效果，希望采用一种奇特而残酷的刑罚，使孙丙极端痛苦，但在受刑后几天内不会死去，可以活到举行铁路通车典礼之时。最终，赵甲在克罗德的启发下，经过冥思苦想，提出用旷古罕用的酷刑——檀香刑，并详细介绍檀香刑的施刑过程。这种刑罚在赵甲漫长的刽子手生涯中并未实施过一次，此刑是用浸透熟油的檀木橛子，从犯人的谷道钉进，再从口中或脖子后钻出来，然后将其绑住，适当给些营养，经过三四天的折磨，受刑者才慢慢地死去。袁世凯和克罗德对此骇人听闻的刑罚极为满意，要赵甲迅速准备。由于檀香刑的准备和实施都很复杂，赵甲要其儿子赵小甲做其助手。

赵甲毫不掩饰地告诉眉娘自己将用檀香刑处死孙丙，并称这样才可以让孙丙成为万人传唱的大戏内容，流芳百世。眉娘哀求公爹放过她的父亲，但未能如恩，眉娘硬闯县衙找钱丁救父，险遭守卫的德兵刺杀，幸被几个乞丐及时救下。

干爹不仅无法救亲爹，而且亲手抓住了亲爹；公爹是行刑的刽子手，一心要借檀香刑将亲爹变成最后一场大戏。眉娘为了救出父亲，四处奔走。情急之下，眉娘在娘娘庙向乞丐首领朱八求助，众乞丐慨然相助。

朱八十分敬佩孙丙的为人，特别是他为猫腔作出的贡献。朱八制定了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营救计划，并收买了狱内四老爷做内应，他率小连子侯小七、小乱子、小山子和眉娘，深夜潜人县衙，将孙丙击昏救出，并将与孙丙容貌相似，已敲掉自己的三颗门牙的乞丐小山子留在牢中，迷惑德兵。不明就里的孙丙苏醒后，发现身处异境，马上大声叫喊。当时叫花子们尚未离开县衙，孙丙的叫声把看守引来，朱八等人逃脱不及，四个花子的脑袋被割下来，挂在县衙大门两侧八字墙上示众，孙丙也重新被关入死牢。眉娘为逃避追杀，被钱夫人拉人房内，钻进被窝，钱夫人冒险掩护了已怀有钱丁骨肉的眉娘。袁世凯对劫狱事件极为恼怒，命令知县亲自值班，不得有任何闪失。八月十五上午，县里德高望重的举人单文率县里的头面人物乡绅们游行请愿，无人受理，衡门里一片死寂。乡亲们在大街上叩起头来，一直跪到日近正午。正午前，德国兵将孙丙押往校场升天台受刑，路边看客熙熙攘攘，沿途大街上响起一片猫腔声。钱丁担任了现场监刑官，赵小甲在赵甲的指点下，冷漠地将檀木橛子一点点地敲进岳父的体内，然后将其四肢固定住。孙丙被檀木橛子贯穿体内，求生不得，求死难速。孙丙在台上唱起了猫腔的大悲调：“八月十五月光明，高台上吹来田野里的风……”

眉娘在台下悲痛欲绝地望着痛苦万分的父亲；袁世凯和克罗德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友共同观看行刑。而此时北京已经陷落，皇宫成了八国联军恣意寻欢的兵营。钱丁知道自己的亲兄弟钱雄飞、同窗好友刘光第均死于赵甲之手，现在孙丙又要命丧赵甲的酷刑，不由地怒火中烧。他想乘夜晚将赵甲击毙，不料却杀死了在赵甲身边帮忙想吃牛肉的衙役头儿宋三。

由于孙丙在受刑时内脏被损，钱丁、赵甲担心其过早死去，连忙请来县里最好的医生设法延续孙丙的性命，确保他存活到铁路通车之日。赵甲见自己的大功即将告成，名利即可双收，与儿子整日守护在刑台旁。在通车大典的前一天，孙丙原来戏班的一帮弟兄，不顾钱丁的苦苦劝阻，执意在升天台前搭台唱起猫戏为孙丙送行。闻讯而来的德国士兵不由分说地射杀了戏台上所有的生命，高密东北乡的最后一个戏班全军覆没。

血腥的场面令钱丁忿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钱夫人在知悉京都被八国联军攻破的噩耗后服毒自尽。万念俱灰的钱丁决意在赵甲大功告成前结束孙丙的痛苦，打破袁世凯、克罗德的如意算盘，让他们在通车典礼时面对一片尸体。钱丁把自己的亲信春生、刘朴一一遣发后，他手持匕首刺向孙丙的胸膛，不料却刺死了前来阻挡的赵小甲。赵甲见儿子被杀，凶猛地扑过来，紧紧掐住钱丁的咽喉，要置其于死地。正在此时，眉娘毫不留情地将匕首插人赵甲的后背，用利刃杀死了残害自己父亲的公公，解救了自己的情人，失魂落魄的眉娘如败絮一般飘然而去。钱丁终于将匕首插进孙丙的胸膛，孙丙的眼睛里进出了灿烂的火花，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同时还涌出一句短促的话：戏……演完了……

1996年，莫言想到胶济铁路修筑过程中，在他的故乡有一个戏班的班主，他真实的名字竟然和孙中山先生同名，叫孙文。他领导老百姓自发地与人侵中国的德国人抗争，结果德国人制造了一场“沙窝”惨案，打死几百个老百姓，那时袁世凯在山东做巡抚。孙文的故事在当时就被茂腔艺人搬上了戏台。孙文这个人在近代史和地方志都有记载，但被拔高得很厉害，他被塑造成一个不亚于李自成式的英雄人物。后来莫言做了大量的调查，走访了幸存的老人，发现没有那么复杂。孙文作为一个农民，作为一个乡村戏班的班主那么一个人，他没有意识到反帝反侵略那样重要的问题，实际上他的想法很简单。莫言要传达出一种更接近历史真实的人生体验。这就在不知不觉中解构了正史，消解了正史赋予一个历史事件的某种意义。这就是在《檀香刑》中孙丙和乡民们对胶济铁路的害怕并不是因为经济或是政治的因素，而写成了这样的缘故：“德国人把中国男人的辫子，压在了铁路下面。根铁轨下，压一条辫子。一根辫子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而且，修铁路坏了祖宗的坟茔，坏了风水，甚至认为火车冒出的烟会熏坏地里的庄稼等。

写了十万字后，莫言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就是写一个历史小说，一个反侵略的故事，太单薄了，就搁下了。放了一段时间，回头看明显地带着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后来突然想到“文革”后期自己编演新戏，发挥从小就喜欢编顺口溜制造流言蜚语的特长，曾与一个会拉琴会唱戏出口成章但一个大字不识的邻居叔叔编写了九场大戏《檀香刑》，小学校里一个爱好文艺的右派老师也帮了许多忙。再后来县里许多职业编剧加工整理了剧本（小说中引用的《檀香刑》戏文基本来自加工后的剧本），民间剧团也演出过。是茂腔把莫言的童年和过去二十多年农村生活经验激活了的。

于是，莫言将初稿推倒重来，许多精彩的细节，因为有魔幻气，也就舍弃不用。最后决定把铁路和火车的声音减弱，突出把茂腔改造后‘猫腔”的声音，尽管这样会使作品的丰富性减弱，但为了保持比较多的民间气息，为了比较纯粹的中国风格，莫言毫不犹豫地做出了牺牲。火车的声音和猫腔的声音结合起来后，相比单纯抗德的故事，意蕴变得复杂起来。在写作《檀香刑》的过程中，地方小戏的旋律始终在莫言的耳边回响。“找到了这个叙事的腔调，写作时就如河水般奔流。”解决了语言问题，还有结构问题，而长篇小说的结构问题最难解决。搁笔后再动笔时，莫言开始借鉴中国传统小说的结构，即“凤头——猪肚——豹尾”的结构。

莫言说，《檀香刑》是他的创作过程中的一次有意识的“大踏步的撤退”。在《檀香刑》写作过程中，莫言想到了当代社会发生的事情。他想到了“文革”期间的张志新，想到了苏州的林昭。张志新是在“文革”最轰轰烈烈的时候公开质疑“文革”的一个革命烈士。她对当时的很多做法都不以为然，认为是错误的。毫无疑问，这在当对是非常大的反革命，而且她至死也不改变自己的观点，受尽了各种各样的折磨。在枪杀的时候，怕她喊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就把她的喉管切断。离莫言故乡不远的一个地方，有一位当时在东北工作的山东人，是公安系统的，老了以后回家养老，恰好就是张志新案件的一个参与者，张志新被执行死刑时他是执法人员之一。莫言认识他后，就问他：“到底是什么人把张志新的喉管给切断的？”他支吾其词。后来莫言又问他：“把张志新喉管切断了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忏悔呢？会不会感到他的一生当中犯了一件沉重的罪行呢？”他说：“不会的，这一切都是以革命的名义进行的，切断张志新的喉管是为了防止她说出反革命言论。即便你不切我不切，总有一个人要来切的。”由此，莫言了解到了刽子手的心理：你不杀，我不杀，总有人来杀。可能我杀得比你杀得还要好，那还不如我来杀。莫言想到，这样的人是不允许自己忏悔的。即便他要忏悔，别人也不会允许他来忏悔，不会允许他发表忏悔文章，不会允许他披露历史的真相。莫言又想到被枪毙了的北大才女林昭。她在被枪毙的时候，有人发明了一个橡皮球，塞在她的口腔里。说话的时候，这种橡皮球会膨胀，你越想喊出什么话来，它就越膨胀，直到最后把整个口腔给撑起来。莫言想，这不是科学家发明的，这就是天才的狱卒们发明的。那么在过去封建制度下，有很多天才的狱卒和天才的奴才，只要主人给他一个眼色、一个暗示，他就会做得非常好，就会发挥他的聪明才智，把主子给他的命令贯彻到无以复加的一种程度。你要说折磨一个什么样的罪犯，或者折磨他们认为的一个罪人，那些天才的狱卒们和天才的奴才们，就会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想出很多酷刑来。莫言回忆历史，做了调查，感觉触目惊心，令人发指。

这两个发生在当代的革命女烈士的痛苦遭遇，刺激了莫言创作《檀香刑》这部小说的灵感，也让他思考了鲁迅先生所揭示的看客文化、看客心理在当代中国继续发展的一些可能性。“尽管刚开始创作这部小说的时候，目的比较简单，就像恢复一个说书人的身份一样。但是，在写的时候还是加进了更多复杂的目的。”在具体写故事的时候，莫言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受刑者，莫言说在“自己”的虐杀下有种快感。酷刑就像是一场华美的仪式。

孙丙

孙眉娘的亲爹，小桃红的丈夫。孙丙是猫腔班主，是猫腔戏的改革者和继承者，在行当里享有崇高威望。他唱须生戏，从来不用戴髯口，因为他的胡须比髯口还要潇洒。在乡里财主刘大爷筵席上，因侮辱县太爷钱丁的胡须被抓坐牢。后与钱丁斗须获释。钱丁夫人让衙役刘朴蒙面薅了孙丙胡须，孙丙误认为是钱丁所为。他让女儿报仇却成全了眉娘与钱丁的好事。孙丙返回高密东北乡，明媒正娶了小桃红，用钱丁赏给的银子开起了孙记茶馆。乡民公推孙丙去敬献万民伞，知县亲自把盏。小桃红生了龙凤胎，钱大老爷派人送来了贺礼，孙丙俨然一个乡绅，过上了四平八稳的幸福生活。好景不长，妻子在街上受到德国技师侮辱，孙丙用枣木棍子打死了德国人。钱丁暗中帮助，让眉娘报信，孙丙得以出逃。德国人寻衅报复，屠杀马桑镇二十七条性命，包括孙丙的妻子儿女。孙丙从曹州学来了义和拳，带两员虎将回到马桑镇，设立神坛，教授神拳。清明节聚合队伍，攻打德国人的筑路窝棚，捉了三个德国鬼子。为解救人质，知县只身一人进入孙丙所在席棚，谎称德国人抓了孙眉娘，约定第二天交换人质。结果孙丙捉弄了钱丁和克罗德，气得克罗德拔出手枪对着孙丙开枪。马桑镇被围，孙丙在军事方面显示出才干。大清朝最优秀的军队攻城时狼狈地败下阵来。德国人有十二门大炮，为保全乡亲们的性命，孙丙被钱丁劝降。克罗德没有遵守承诺，炮弹把马桑镇夷为平地。孙丙发疯般地掐住了知县的脖子。袁世凯和克罗德亲自坐镇高密县，请出大清首席刽子手给孙丙施行檀香刑。女儿眉娘四处奔走，众乞丐出手相救，相貌和孙丙七分似的乞丐小山子愿代替受死。因孙丙闹了失心疯，送了叫花子四条人命。单举人带着众乡绅为孙丙请愿，乡亲们在大街上叩头为孙丙求情，无济于事。囚车行进在大街之上，孙丙一曲唱罢，大街两旁的万千百姓，齐声咪呜。亲家和女婿对他施行檀香刑，袁世凯和克罗德观刑。赵甲执行使命给他灌参汤，要让他活到二十日铁路通车典礼。第三天孙丙身上已散发出恶臭，但他没有死。高密东北乡的猫腔班子来为孙丙唱戏送行，被德国兵开枪射杀。猫腔班子的血汇合在一起，孙丙的头晃动了起来。十九日，钱丁刺死赵小甲，女儿杀死公爹，孙丙被钱丁刺死，提前结束了他的性命。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与鲜血同时涌出的还有一句短促的话：“戏……演完了……”

孙眉娘

猫腔戏班班主孙丙的女儿，屠户赵小甲的妻子，京城第一刽子手赵甲的儿媳，高密县令钱丁的干女儿和情人。十五岁前，一直跟着爹的戏班子走南闯北。十八岁时发育成为高密东北乡最美丽的姑娘。因为两只大脚，这个致命的缺陷，二十岁时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后来，美貌如花的她委屈地嫁给了县城东关的屠户赵小甲。眉娘过门后，小甲的娘要用剔骨的利刃修理她的大脚。眉娘一顿老拳，让老太太不久就死了。从此，孙眉娘成了实际上的家长。她在临街的南屋开了一家小酒馆，向县城人民供应热黄酒和熟狗肉。城里的浮浪子弟，都想来沾点膻味，但似乎还没有一个得逞。孙眉娘有三个外号：大脚仙子、半截美人、狗肉西施。一个细雨霏霏之夜她被下乡抓赌归来的知县钱大老爷迷住了。在亲爹与钱大老爷斗须时，她意乱情迷地宣布“大老爷是赢家，俺爹是输家……”虽然钱夫人的小脚让眉娘落败，但她分明感到县太爷对自己有情有义，眉娘得了严重的相思病。亲爹认为自己胡须被钱丁所薅，眉娘得知后爱恨交织，携尖刀进府行刺。四目相对，恨意全无，两人如两条蛇一样纠缠在一起。从此，眉娘认钱丁做干爹，自由出入县衙。孙丙打死德国技师，德国人报复乡民，屠杀二十七条人命，钱丁为民请命后患病不起，眉娘深夜攀树爬过墙头探望，跌落在高墙内粘了一屁股狗屎。钱夫人命人抽她五十皮鞭。知县病情不得好转，眉娘被夫人请来伺候，知县精神日益健旺。亲爹被干爹抓捕，刚从京城回来的大名鼎鼎的刽子手公爹赵甲要对亲爹执行檀香刑。眉娘和众叫花子翻墙入衙解救亲爹，被看守发现，知县的夫人把她拖进私宅躲过一劫。孙丙被执刑，眉娘在升天台上服侍亲爹喝参汤。动手解捆绑的绳子时，赵甲阻拦。钱丁欲结束孙丙的痛苦，被赵小甲阻拦，一刀杀死了赵小甲。赵甲卡住钱丁的喉咙，危急之时，眉娘把匕首插人赵甲背上，她嗥叫一声，转身往台下跑去。

钱丁

钱雄飞的大哥，高密知县。进士出身，五品官员。狗肉西施眉娘的情人，眉娘为出入县衙方便，认做干爹。夫人是曾文正公的外孙女。钱丁与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刘光第同榜，及第后，在京城蹲了两年冷衙门，后通关节放了外任，在穷山恶水的广东电白和四川富顺两任知县，第三任来到交通便利、物产丰富的高密。下马就开始工作，在宴请乡贤的筵席上，他的堂堂相貌和美丽胡须，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后引出与孙丙斗须一事。夫人虽是名门贵胄，品行端方，但于儿女之事，却是冷如冰霜。钱丁虽对不能生育的夫人发誓不娶侍妾，但难耐枕席荒凉。眉娘的出现，让他心中充满感动。眉娘亲爹认为自己胡须被钱丁所薅，眉娘爱恨交织进衙行刺，两人因情却在庄严的签押房里羽化成仙。钱丁赏眉娘亲爹五十两银子，小桃红生了龙凤胎，又派人送去了贺礼。孙丙妻子受辱打死打伤德国人，钱丁纵容孙丙出逃。不久，德国人寻衅报复，杀害马桑镇二十七条人命。钱丁为民请命，从知府处回来后一病不起。孙丙聚众攻打德国人的铁路窝棚，活捉了三个德国人，袁世凯指令他立即拘捕孙丙，钱丁压力之大，在县衙欲悬梁自尽，幸得夫人及时相救，并劝其为国效力，建功立业。德国人和清兵包围了马桑镇，为避免清兵，洋兵尤其是乡民们无辜屠戮，钱丁只身深入镇内，以一人之力，将孙丙诱降出来。德国胶澳总督克罗德和袁世凯来到高密处置孙丙与义和拳抗德事件，命钱丁请退休回乡的大清第一快刀赵甲出山。到赵甲家后，遭受奇耻大辱，钱丁怒火填膺，出门后打了赵甲两巴掌，后被袁世凯怒斥一顿，被迫向赵甲道歉并罚银二十两。回家后在夫人面前借酒浇愁：“这大清的气数，已经到了尽头。这样的朝廷，不完蛋才是咄咄怪事！”并为夫人谋划后半生事宜，跪拜嘱托夫人眉娘生产之事。在对孙丙执行檀香刑时，钱丁任监刑官，日夜操劳。钱丁没有识破德国人让孙丙活着充当钓饵的诡计，高密东北乡最后一个猫腔班子被德国人又一次开枪射杀。钱丁决定结束孙丙性命，破坏袁世凯和克罗德的计划。在杀死赵小甲后，他诚恳地对孙丙说：”孙丙啊，余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但你的胡须，的确不是余薅的。”顺手将匕首刺入了孙的胸膛。

赵甲

赵小甲的父亲，孙眉娘的公爹。京城刑部大堂首席刽子手，大清朝第一快刀。精通历代酷刑，并且有所发明、有所创造。他在刑部当差四十四年，砍下的人头，比高密县一年出产的西瓜还要多。十七岁和师傅腰斩了偷盗库银的库丁，二十岁时就被破格提拔为大姨。当着咸丰和慈禧的面千过惊天动地的大活儿一用“阎王闩”处死了大内鸟枪处的太监小虫子。为报答刑部主事刘光第大人的知遇之恩，他用天下第一的无痛快刀处斩了六君子。在天津凌迟钱雄飞时，添了一个双手灼热的怪症候。因活儿干得漂亮出色，在天津受到袁世凯接见。在袁世凯、李莲英的安排下，回京后受到皇太后的召见。得知经他手杀人九百八十七，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魔王，太后将一串檀香佛珠扔给他，赏他七品顶戴，允他养老回家，并让皇上把一把龙椅赐给他。清明节这天他回到高密县家中，得知儿媳妇眉娘与县太爷私通，以此要挟眉娘每天给他梳头。孙丙因抗德被抓，袁世凯和德国胶澳总督克罗德让知县来请他出山，赵甲逼着知县给御赐椅子和佛珠——也是给赵甲行三跪九叩大礼。在县街大堂赵甲为袁世凯和克罗德出主意，决定对自己的亲家孙丙执行惨绝人寰的檀香刑。赵甲精心准备，让儿子协助自己，在给孙丙执行檀香刑的第四天，儿子被钱丁杀死。赵甲在与钱丁纠缠时，背上也被插了一把匕首，性命结束在儿媳孙眉娘手中。

赵小甲

半痴半傻，大清首席刽子手赵甲的儿子，孙眉娘的丈夫。美貌如花的孙眉娘因为两只大脚委屈地嫁给了他。他是高密县里杀狗宰猪的状元。白天迷迷糊糊，夜晚木头疙瘩。他一遍一遍地给眉娘讲述他娘给他讲过的那个关于虎须的故事。受何大叔调弄，缠着眉娘要那种弯弯曲曲、金黄色的、衔在嘴里就能够看清人的本相的虎须。眉娘随意弄了一根，他如获至宝。在他眼里每一个人都是禽兽。父亲赵甲从京城回来，小甲欣喜若狂，没事就往赵甲屋里钻，粘着他爹讲故事。笨手笨脚地给他爹梳头，对爹的话言听计从。跟父亲赵甲一起对自己的岳父执行檀香刑。钱丁刺杀孙丙时，他扑过去保护，自己被刺死。

春生

专给高密知县钱丁跑腿的长随。春生是赵小甲的好朋友，经常到店里喝酒吃肉。若眉娘三天不去给知县送狗肉，春生便来催。孙丙代表东北乡民众献伞，钱丁命春生在膳馆摆宴，请县城里的十大乡绅作陪；清明佳节县台大老爷栽下蟠桃树时，他报告了“东北乡刁民造反了”的信息；知县到莱州知府为民请命，亲信春生和快班班头刘朴作为护卫，骑马随行；知县几度到马桑镇处理抗德事件，春生也都同行；钱夫人怀疑老爷与孙眉娘勾搭是春生从中牵线搭桥，春生极力辩白，并去狗肉铺子里，把孙眉娘叫到了县衡；德国军队开进高密县城后，知县写了义正词严的通牒，春生和刘朴给德军司令克罗德送去，要求克罗德向本县道歉并立即带兵退出县城。八月十九日夜，知县一出衙门就吐血，春生关切地问候，知县却让他和刘朴赶快滚，滚得越远越好。春生很快就没了踪影。

袁世凯

历任兵部侍郎，直隶按察使，新建陆军督办，山东巡抚。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老谋深算，阴险狡诈。还是一个嘴上没毛的英俊少年时，他跟着在刑部大堂当侍郎的叔叔袁保恒经常出入衙门，他跑到刽子手居住的院里扯淡，对杀人行当十分感兴趣，曾请“余姥姥”收做徒弟。在小站他网罗人才，将习武的钱雄飞留在身边，赏他金枪，委以卫队长之职。他断送了戊戌六君子，警惕异己者。当知晓钱雄飞与谭嗣同有交往后，便戒备防范。在练兵操场对行刺他的钱雄飞施行凌迟刑现场，他不忘塑造他一向爱兵如子的形象。袁世凯领导着大清朝最新式最精锐部队，在朝廷中的地位炙手可热。他在外国人眼里走红，整个朝廷都得靠他收拾局面。成了山东巡抚的袁世凯，把山东的义和团杀了个干干净。孙丙棍打德国技师后，袁世凯拍来电报，让钱大老爷的捕快们连夜抓孙丙。马桑镇血案后第二天，知县起草电文，向袁世凯报告德国人在高密犯下的滔天罪行，袁世凯拍往莱州府并转高密县的电报内容依然是催逼高密县速速将孙丙逮捕归案，同时要高密县速筹白银五千两，赔偿德国人的损失。还要求高密县令准备厚礼，去青岛教会医院，探望受伤的德国铁路技师锡巴乐，以安抚德人。德军强占书院，知县起草了通牒，要求克罗德向本县道歉并立即带兵退出县城，克罗德说得到了袁世凯的同意。知县半信半疑之际，莱州府快班送来了袁大人的电文。袁大人命令高密知县为德国军队驻扎高密县城提供一切方便，并让他速速想法解救被乱民孙丙扣押的德国人质。他给知县记大过一次，望戴罪立功。交换人质闹剧结束的那天下午，袁世凯派马龙标统带率武卫右军步兵一营从济南赶到高密，和德国军队连夜将马桑镇包围起来。知县将孙丙擒出马桑镇，克罗德命令炮队开炮，将繁华大镇夷为平地。袁世凯坐着八人大轿进了县衙，县衙成了袁世凯和克罗德的官邸。他请出老畜生赵甲，要给孙丙施酷刑。他要借孙丙这条命，演一场好戏既给德国人看，也给高密县和山东省的百姓们看，让他们老老实实当顺民。他和克罗德、赵甲一起决定施行奇特而残酷的檀香刑，让孙丙极端痛苦但又短时间死不了，能活到八月二十日铁路通车典礼。八月十四晚上，花子们劫狱失败，袁世凯亲审孙丙，命令知县：赶快派人点验监狱，看有无逃脱走漏！要求知县去大堂亲自值更。八月十五正午，方头大脸、嘴唇上蓄着八字胡须的红项子大员袁世凯和克罗德并排坐在戏台正中央，两人像一对密友，观刑后相伴着走下升天台。孙眉娘结束了公爹赵甲的性命，知县钱丁结束了孙丙的痛苦，打破了袁世凯、克罗德的如意算盘。

克罗德

德军司令，胶澳总督。孙丙带领队伍攻打德国铁路窝棚，活捉了三个德国人。钱知县与孙丙约定城北三里河桥头交换人质，克罗德带了几个随从一同前往，没料想孙丙竞以麻袋里的两猪一狗捉弄了他。克罗德拔枪对着孙丙开枪，打在了孙丙手中的枣木棍子上。而孙丙身后持长苗子鸟枪的青年，对着克罗德放了一枪，击中了克罗德胯下的高头大马，马拖着克罗德往河里蹿去。德国军队和连夜从济南赶来的武卫右军步兵一营将马桑镇包围起来。知县为了老百姓不被屠戮，避免官军的无谓伤亡，请求清兵步兵营统带马龙标大人担保，自己诱出孙丙后克罗德撤兵。知县将孙丙擒出马桑镇，克罗德却对他的炮队下了命令，十二尊大炮一起怒吼，繁华大镇便不复存在了。山东巡抚袁世凯坐着八人大轿进了县衙，克罗德也骑着大洋马，披挂着毛瑟枪冲进了县衙。县衙成了克罗德的官邸，他派来一队德国鬼子放哨。袁世凯请刑部退休的刽子手赵甲出山，赵甲给克罗德讲了凌迟、腰斩等清朝最惨的刑罚。他认为让犯人死得太快，起不到震慑刁民的作用，希望能有一种奇特而残酷的刑罚，让犯人极端痛苦但又短时间死不了。克罗德要求执刑后，还能让犯人活五天，最好能活到八月二十日，青岛至高密段铁路通车典礼。袁大人提示克罗德把贵国的好刑罚介绍一下，克罗德想起了欧洲的桩刑，赵甲也想起雍正年间曾经给一个在皇陵附近拉屎的人施过檀香刑。克罗德和袁大人决定给孙丙上檀香刑，还必须让他活五天。八月十五正午，袁世凯和克罗德在戏台正中端坐观刑。刑毕，袁世凯和克罗德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密友，携手相伴着走下升天台。当袁世凯和克罗德在县衙饮酒作乐时，知县钱丁把孙丙杀死，使克罗德阴谋破产，他的通车典礼暗淡无光。

咸丰皇帝

面孔瘦削，左眼大右眼小，唇上留着两撮髯口，下巴上一络山羊胡。大内鸟枪处太监小虫子，盗卖了咸丰帝的七星鸟枪。他觉得不给小虫子点厉害尝尝就白当皇帝了，决定用一种特别酷刑来拾掇小虫子，借此杀鸡给猴看。咸丰下了一道口谕，让刑部狱押司贡献一桩酷刑。刑部尚书王瑞与刽子手顺着皇上的意思做文章，建议用“阎王闩”。执刑在宫内一个宽大的院子里，咸丰爷坐在看台正中一把特别肥大的椅子上。刑前着刑部尚书王瑞将“阎王闩”进呈御览。赵甲与其“姥姥”执刑。小虫子遭罪时间长，最后他的两个眼珠子悬挂在了“阎王闩”上。刑部尚书验刑后，皇上对着台上台下的太监宫女们说：“你们都看到了吧？他就是你们的榜样！”清朝库银年年亏空，冤死很多库官，后来发现有些库丁凭着一条谷道（屁眼）往出夹银子。咸丰爷龙颜大怒，降旨把那些库丁全部处死，家产全部充公。为了处死库丁，专门让“余姥姥”设计了一种刑罚——用烧红的铁棍捅进谷道活活烫死。据说洋人初进中国时，某封疆大吏给皇上建策，说洋兵最怕大粪，如果让天朝士兵每人背上一桶大粪，上阵之后，只管将大粪淋过去，洋兵就会掩鼻败退，甚至呕吐而死。咸丰皇帝对此策深为嘉许，认为是富有创意的提案，既能克敌制胜，又可以为天朝省下大笔开支。

余姥姥

刽子手赵甲的恩师。大清朝刑部狱押司里共有四名在册的刽子手，年纪最大、资历最长、手艺最好的就是姥姥。其余三人依照资历和手艺，分别称为大姨、二姨和小姨。“余姥姥”嘴角浮现浅浅的笑容，是他干活时的习惯表情，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刽子手。他的微笑，就是动手的信号。咸丰要拾掇太监小虫子时，“余姥姥”提出使用“阎王闩”，他和赵甲行刑，皇帝很满意，为此刑部尚书加封了太子少保，特赏给赵甲跟“余姥姥”两匹红绸子。发现皇家银库的库丁盗取库银的方法是把银子藏进谷道里后，咸丰龙颜大怒，降旨把那些库丁全部处死。为了处死库丁，专门让“余姥姥”设计了一种刑罚一用烧红的铁棍捅进谷道，活活地烫死。后来剩下个大嘴库丁判处腰斩，公开执行。库丁断魂酒喝多了，要起了酒疯，姥姥抡起宣花大斧，只砍破了他半边肚子，活儿不利索。大斧落下那一霎，库丁的腰杆子扭到了一边，姥姥欲补斧，但斧头砍进木墩子里。赵甲抡起大刀，接着姥姥劈开的缺口，把库丁斩成了两段。“余姥姥”与赵甲那个当狱卒的堂舅是拜把子兄弟，堂舅犯了事，死在他的手里。行刑时，噌一下子，比风还要快。当年袁世凯曾让“余姥姥”收他当徒弟，“余姥姥”以为袁公子开玩笑，袁公子当时严肃地说：“大丈夫生于乱世，抓不住印把子，就要抓住刀把子！”“余姥姥”执掌狱押司刽子班帅印时，说割一斤，一刀下来，绝不会是十五两。“余姥姥”凡做大事必须有好家什，干大活之前必须做好充分准备的好习惯，赵甲学到了手。“余姥姥”说：一个优秀的刽子手，站在执行台前，眼睛里就不应该再有活人；在他的眼睛里，只有一条条的肌肉，一件件的脏器和一根根的骨头。

慈禧皇太后

赵甲二十岁未满时，为盗卖皇帝鸟枪的小虫子执行“阎王闩”刑罚时，后来的慈禧皇太后就紧挨着皇帝右边坐着，那时她“容长脸儿，粉面朱唇，貌比仙女落凡尘”。赵甲对六君子行刑后，皇太后赏给袁世凯两个食盒，一只食盒中有一红花瓷碗，碗中盛着六只红烧大肉丸子；一只食盒中有一根骨头，骨头上残留着一些筋肉。袁世凯让骑兵卫队长钱雄飞选一食用。大清朝首席刽子手赵甲，由于得到袁世凯的关照，受到了皇太后的嘉奖。己亥年腊月十八日，在大内仁寿宫，皇太后听李大总管汇报了赵甲的事迹后，开恩破例接见，赏给了赵甲七品顶戴和一串檀木佛珠。太后还让赵甲向皇上讨赏。皇上站起来，说没有什么东西赏给你，如果不嫌沉重，把这把椅子搬走吧！皇太后给了刽子手赵甲“天大的荣耀”。

知县夫人

高密县百姓的主母，曾国藩曾文正公的外孙女，大清重臣之后，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奶妈成群、丫鬟成队地侍候着，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脸上虽有麻子，但“出身名门学问好，才华满腹计谋深，衙役见她个个怕，知县见她让三分”。夫人是名门贵胄，品行端方，但于儿女之事，却冷如冰霜。知县的亲信刘朴是她的干儿，她指使刘朴扮成知县模样薅去孙丙美须。四月十八那天，似乎是无意将长裙往上撩显出了两只美金莲，令眉娘羞惭，慌忙中跌了个仰面朝天。大老爷想越过几案将眉娘扶起，夫人的小脚狠狠地踢在大老爷小腿上，而几案下进行这些活动时，夫人身体保持着正直的姿态，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夫人算计周到，在衙门后墙内，指派人涂抹到地上、树上狗屎，羞辱了眉娘，还打了五十皮鞭。大老爷重病时，派春生到狗肉铺子里，叫孙眉娘来伺候知县，把玉菩萨扔到眉娘脚下，傲慢地赏（还）给眉娘。钱丁上吊后，夫人将其救活，讲其外祖父在靖港一役失败后的艰难处境，给知县出主意：“解救人质，并趁机擒获孙丙，必将引起袁大人重视，非但能够开结处分，而且必将受到重用。”而且许愿说建功立业后不妨让赵家屠夫休妻，“将其纳为侧室，妾身一定善待于她”。夫人对知县来说代表着理智、仕途和冠冕堂皇。眉娘和花子们劫牢时，出手相救孙眉娘，为丈夫“金屋藏娇”。钱丁认为“夫人深明大义，不计前嫌，果然是女中丈夫”。后凤冠霞帔穿戴齐整，面色如纸躺在床上，一纸遗书放在身旁，服毒而殉国。

钱雄飞

袁世凯的骑兵卫队长，高密知县钱丁的三弟。与钱丁一母同胞，排行第三，因族叔无嗣，将其过继承桃。钱丁劝三弟走科举道路，但钱雄飞认为中国要进步，必须废除科举，必须变革，必须以夷为师。钱雄飞是第一批去日本留学的中国留学生，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康有为先生赏识他，推荐给袁世凯；他自己精心设计的见面方式给袁大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在射击场，钱雄飞左右开弓连放六枪，靶子中央排列成了一朵梅花状。袁世凯为他鼓掌并赏了两支金枪。钱雄飞的人品、学识在整个武卫右军中出类拔萃，深得袁世凯器重，担任了骑兵卫队长。钱雄飞在康南海先生处曾与谭嗣同有过一面之交，戊戌六君子喋血京城的消息传到小站兵营时，他正在擦拭金枪。袁世凯问他对谭嗣同做何评价，他坚定地说，“谭浏阳是血性男儿，……以中之龙，为友可以两肋插刀，为敌也会堂堂正正。”袁世凯欣赏他的坦率，让随从抬进一只大食盒，是为他准备的两份饭菜，一份是六只红烧大肉丸子，一份是一根骨头上残留着一些筋肉。他选了那根肉骨头。袁世凯告诉钱雄飞这是皇太后赏给他的。袁世凯进京向重新垂帘听政的慈禧皇太后敬献万寿贺礼归来，钱雄飞纵马上前拔出了金枪，喊叫着：“我替六君子报仇了！”但是袁世凯的大头没有进裂，在最关键的时刻，金枪背叛了他。

刘光第

字裴村，光绪癸未科进士，与高密知县钱丁同榜，戊戌六君子之一。光绪二十二年腊月初八，刑部大堂首席刽子手赵甲去庙宇里领粥，队伍中立着一个稳如泰山的人，这是一个典型的蹲清水衙门的下级京官的形象。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碗，勺子方倾斜碗就盈了尖，后来蹲在路边雪地里把碗舔得干干净净。赵甲认出他是刑部大堂某司的一个主事，堂堂进士出身竟然穷到捧着碗在施粥棚前乞食。赵甲尾随着他，他脚下一滑跌了一个四仰八叉，腿不能走了，赵甲找驴车把他送到了西直门外一座破旧的小庙里。刘光第自我介绍在刑部大堂当主事已经多年，他感激赵甲说，改日请你喝酒。正月初一，刘光第走进了刽子手居住的东耳房，他带了一包腊肉和一瓶烧酒，爬上炕把酒满上敬大家。醉意中刘光第指着“大将军”笑着说：“有朝一日，我落在了你们手里，你可要把这把大刀磨得快一些。”赵甲很尴尬，“您清正廉洁，高风亮节……”刘光第感叹道：“清正廉洁活该死，高风亮节杀千刀！赵姥姥，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名噪天下的戊戌六君子被架到了半尺高的执刑台，身体高大魁梧的刘光第神色肃穆。赵甲不敢看与他建立了奇特而真诚友谊的原刑部主事刘光第大人。首席监刑官下令后，赵甲接过了专门用来处斩四品以上官员的笨重屠刀——“大将军”。为了敬爱的刘大人，他用了一夜工夫，将“大将军”磨得吹毛可断。“请各位大人即位”时，唯有刘光第昂首挺立，不肯下跪。他逼视着监刑官刚毅：“为什么不问便斩？国家还有没有法度？”刚毅满面尴尬。司事官员高声宣示：“谢老佛爷大恩！”谭嗣同和刘光第梗着脖子不肯磕头。“谢皇上大恩”时六君子一齐叩首。刘光第的额头撞击得刑台砰砰作响。执刑开始，赵甲刚攥住刘光第的辫子梢时，就听到刘大人的公子刘朴一声长嗥。他愿替父亲受刑。刘光第抬头哽咽着嘱咐：“为父死后，不必厚敛，亲友赙赠，一文莫受。灵柩不必还乡，就近寻地掩埋。诸事完毕后，与你母亲速回四川，切勿在京都淹留。我之子孙，可读书明理，但切记不要应试做官。这是为父最后的嘱托，你速速回去吧，不要在此乱我的心志。”说完便伸直脖子对赵甲说，“看在我们交好的分上，把活干得利索点！”赵甲将身体闪电般地转了半圈，刘光第的头颅就落在了他的手里。赵甲感到这是他砍掉的所有头颅中最沉重的一颗。刘大人的头双眼圆睁，双眉倒竖，牙齿错动……大刑过后，人们传说刘光第的脑袋被砍掉了，嘴里还高喊皇上。经众口渲染，神乎其神的是说刘裴村光第大人的头颅，在滚动中吟诗一首，声音洪亮，数千人都亲耳听到。

谭嗣同

人称谭浏阳，戊戌六君子之一。谭嗣同被公人架持着登上了半尺高的执刑台，他下巴扬起。眼望青天。刽子手赵甲“请各位大人即位”时，谭嗣同大声疾呼：“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他率先跪下，双手撑地，伸直了脖子。司事官员宣示“谢老佛爷大恩”时，谭嗣同和刘光第梗着脖子不肯磕头。“犯官叩首谢皇上大恩”时，谭嗣同磕头如捣蒜，边磕边凄凉大叫：“皇上，皇上啊！功亏一篑啊，皇上！”监刑官刚毅气急败坏地下令：“执刑！”赵甲以利索的刀法，砍下了谭的头颅。大刑过后，京城的百姓议论谭嗣同的头脱离了脖子，还高声地吟诵了一首七言绝句；更神乎其神的是说诹浏阳大人的无头身体，竟跑到监刑官刚毅大人面前，扇了他一个耳光。

苦难书写

《檀香刑》详细描述了三种历史上真实存在的酷刑，分别是阎王闩刑、凌迟和檀香刑，作品从不同视角展现了三种酷刑对人类身体的摧残。“铁箍子煞进脑壳”“头被勒成葫芦”“脑骨碎了”“脑浆子和血沫子渗出来”等细节的凸显暴露了阎王闩刑的残忍与暴虐，文本以动态化的审视再现了刑罚的恐怖。凌迟这一酷刑是通过周围看客的反映来加以描绘的，围观这场面的人有的昏倒、有的跌倒在地，恐惧的场景不仅演示了刑罚的技艺，更展现出人类设计出这种惊悚酷刑来残忍虐待同族的可悲之处。相比凌迟而言，小说的重点酷刑——檀香刑在细节方面更是考究非凡。一截檀木是必备的用具，需要在热油中煮一天一夜，浸油是为了防止受刑者在行刑时被木头吸干血而提前死去。行刑时檀木需要从谷道处进入，贯穿整个身体，在刑犯的五脏六腑之间穿过，最终从肩膀处“钉”了出来，这要求实施檀香刑的刽子手要准确把握力度，既让受刑者痛苦万分，但又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酷刑展现出人类的凶残，苦难的体验透过文本话语符号的渲染得以淋漓尽致。《檀香刑》中的酷刑彰显为身体所受到的惩罚，酷刑描述之详细、手段之残忍，使得文本充斥着沉闷压抑的氛围。受刑者遭受的苦难不仅展示了刑罚带给身体的创伤和煎熬，更讽刺了人类的相互残害，体现了莫言对人类残虐同族的抨击。《檀香刑》中的酷刑从直观视角再现了国民所承受的身体苦难，描述了受刑者肉体所遭受的刑罚，通过肉体的痛苦引申出当权者对民众精神的摧残。

侠义文化

《檀香刑》洋溢着浓郁的侠义文化。《檀香刑》有许多侠义之士，张扬着侠义文化。其中一个是孙丙。孙丙领头抗击德国人修铁路，固然有为妻儿报仇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出自侠义文化养育而成的天性使然。他不愿意看到异族在自己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不许他们为非作歹，所以才振臂一挥，竖起反抗大旗。他后来本有逃出牢笼的机会，但宁可慷慨赴死，也不愿意苟且偷生，更显侠义精神。其二是朱八和小山子。作为丐帮领袖和子弟，原本是混吃骗喝、得过且过的，不仅地位低下，而且名声不好。但他们终被孙丙的英雄气节所感动，于是合谋上演了一出荡气回肠的现代版的“狸猫换太子”的大戏。然而孙丙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没有配合演出，致使二人惨遭杀害，为侠义精神画上了浓彩重抹的一笔。其三是钱雄飞。钱雄飞是小说为了交待赵甲高超的刽子手本事而牵扯出的一个人物，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本来有不可限量的辉煌的前途，但为了伸张正义，给“戊戌六君子”报仇，为国家除害，他挺身而出，刺杀袁世凯。但遗憾的是，他的两把手枪都没有打响，致使自己被俘，最终被赵甲凌迟五百刀而死。面对酷刑，他至死都没有吭一声，表现得如此顽强与高贵，让见多识广的赵甲都感到不可思议，赧然满面。其四是高密东北乡的众乡亲。他们虽然愚昧盲从，生活困难，但不乏侠义精神。在本能驱使和狭义文化的熏陶下，他们勇敢地高举起了铁锨、二钩子等农业生产工具，同武装到牙齿的德国鬼子拼命。孙丙、钱雄飞、朱八、小山子以及高密东北乡的众乡亲，他们的侠义行为，无论是自发的还是自觉的，无不闪耀着素朴而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

视角轮换

《檀香刑》其突出特征是多角度叙述。全篇分为三个部分：“凤头部”“猪肚部”和“豹尾部”。“凤头部”“豹尾部”是五个不同人物的视角轮换，五个主要人物——孙眉娘、赵甲、赵小甲、钱丁、孙丙依次登场去讲述他们的经历和所见所感；“猪肚部”是全知视角，就像许多全知视角的小说一样去推进故事情节。现小说“猪肚部”的全知视角的特点在于正面展开作品的主要线索和矛盾冲突，即“檀香刑”的由来：义和团的兴起及其被镇压的过程，孙丙的性格和义和团成为最重要的叙述对象与主要线索，在此，义和团如何兴起，怎样和殖民者、清政府之间发生冲突，以及如何被镇压下去都清晰地展现出来；钱丁、知府、袁世凯为代表的清政府和德国殖民者与下层民众之间的矛盾，以及清政府的腐败无能也获得充分叙述，中国社会与殖民者的民族冲突和文化冲突也被展示出来。同时，又牵出钱雄飞为戊戌六君子复仇，刺杀袁世凯，赵甲凌迟钱雄飞等情节。总之，“猪肚部”作为主体部分，通过情节、人物尽量将晚清社会各种典型人物和力量显示出来，承担起小说叙述的主线和主要矛盾，凸显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基本特点，最大程度地反映当时晚清社会民族矛盾、阶级矛盾，以及传统与现代、中国和西方之间的复杂的文化冲突，这极大地增加了小说的社会历史内涵。“凤头部”“豹尾部”的人物视角，也有拓展、延伸社会空间的作用。比如，赵甲受到慈禧的表彰和奖励，出现了慈禧和皇帝，晚清社会各个阶层的人物就几乎齐全了，又涉及八国联军进北京、慈禧太后逃亡西安的背景。还有孙丙视角也涉及乞丐——江湖这一特殊群体等。但是，人物视角最独特的功能是增加人性开掘的纵深感，它从人的内部展开叙述，使小说在塑造人物性格方面具有更大的力度和深度，从而增强了小说的美感。孙丙、赵甲、钱丁、孙眉娘等主要人物性格饱满、复杂，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不仅从全知视角去塑造他们，而且从他们各自的视角能够进入他们性格、心理的内部去表现他们。“豹尾部”的“孙丙说戏”对于塑造孙丙的民间英雄性格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孙丙给自己的徒弟小山子讲述“猫腔”的悲剧历史，衬托着孙丙的民间、江湖性格，师徒之间的生死情意，孙丙的视死如归、慷慨悲歌，使孙丙的英雄气概达到一个高峰。“钱丁恨声”“知县绝唱”更充分地将钱丁的“夹缝”性格表现出来。钱丁算是有一定良知的基层官员，他虽然不可能站在民众的立场上，却对民众有一定的同情，对孙丙也暗中帮助，对朝廷的无能、腐朽有一定的认识，对袁世凯、刽子手赵甲充满憎恨，他感到这个朝廷正在崩溃，却无能为力，作为朝廷官员却只能服从上级的命令。他的内心独白尤其显示他矛盾、痛苦的心情。

文体形式

《檀香刑》将猫腔戏曲作为小说文体创新的重要资源融入到小说的语言和结构之中，带来的不仅仅是形式层面上的变化，更重要的是思想内涵上的深化。戏剧式的结构、戏曲式的表达给小说带来了严谨的结构、鲜活的人物、独特语言和富有感染力的氛围，而小说的整体框架则为其中的“戏”提供了反讽性的解构空间，使叙事层面更加丰富，人物形象和作品意义更加复杂，甚至可以达到文化反思的高度。而与此同时，猫腔戏中蕴含的民间力量和艺术华彩又笼罩着整部小说，其背后作者意图张扬民间文化精神的叙事立场呼之欲出，整部小说浸没于戏的结构与氛围之中，其反思与批判的向度又时常显得暧昧犹疑。莫言以写“戏”的方式构思小说，又在小说中反观“戏”，在对于五种形态的“戏”层层深入的表现之中透露出深厚的中国文化与历史信息，作者的艺术感觉超越了作者预设的简单价值立场，因此作品以有意味的形式建立起内蕴丰富的可阐释空间，使我们有可能从文体分析的角度切入进行充分解读，在两种文体的对照与交融之中、在价值指向的悖论与裂隙之中走向真正的文化反思与价值重建。

民间色彩

莫言在谈到《檀香刑》时说：“我的这部小说也只能被对民间文化持比较亲和态度的读者阅读。”还说，“我的读者群是拉板车和卖地瓜的。”换句话说，莫言在写作《檀香刑》时有民间化的追求，较之于过去魔幻色彩的写法做出了“大踏步的撤退”。莫言毫不犹豫地舍弃魔幻手法，抛弃他所擅长的“天马行空”式的想象书写，而以明确的情节线索和故事演绎，采用民族化的“凤头”“猪肚”“豹尾”式的结构，吸收民间的口语、俗语、猫腔进人作品，追求真正的中国风格，审美情趣回归于民间。走民间化道路的首要标志是小说的题材，作家选取流传于他故乡的民间传说，孙丙抗德的故事，书泻英雄故事背后包含的对现代化进程的拒绝和无知愚昧以及反抗外族压迫的民族情感，呈现给读者一个血泪的中国民间社会。出生在农村的生活体验，使作家获得了真正的民间视角，而他的小说叙事、结构方式和语言构造更是自觉的回归。莫言的民间化追求在他的文学创作道路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小说自始至终贯穿着悲怆凄厉的猫腔小调。猫腔是流传在山东高密一带的地方戏，而地方戏就是农民的狂欢，就是中国式的狂欢节。猫腔吸纳了地方土语、俗语的精髓，作为民间话语的一种形式，它为莫言的历史书写提供了一个绝妙的载体。莫言借用“猫腔”这一民间艺术形式，刻意地恢复了民族传统把悲歌、欢歌、绝唱等等多种声音与“咪呜”的猫叫声有机结合，形成一唱三叹余音绕梁的表达效果，使作品洋溢着浓郁的民间气息。地方戏猫腔让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有了一种起承转合的格式，猫腔支撑着《檀香刑》的叙事模式，这种谐趣的戏文与富有韵律感的说唱是《檀香刑》显著叙述特色之一。猫腔声音的加入使人物形象更加丰富生动，眉娘和孙丙的民间形象得益于猫腔自不必说，对其他人物的塑造同样起到相当大的作用。

2001年，《檀香刑》获台湾《联合报》“2001年十大好书奖”。

2003年1月，《檀香刑》获首届“鼎钧双年文学奖”。

2005年1月，《檀香刑》入围第六届茅盾文学奖。

2018年11月12日，作家莫言、山东艺术学院党委书记马东骅及歌剧《檀香刑》主创团队成员亮相国家大剧院，宣布首部由莫言文学作品改编的同名歌剧于12月4日、5日上演。

《檀香刑》诞生在这样一种文学时空里，注定了争议的命运，它的存在冲击着已成定局的写作样式和文学氛围，何况它特有一种颇具标新立异的语言上的破坏感，当然对于作者而言，确是一种对于民间语系的重建。对于书中坚持始终的民间属性，作者清醒于它的接受者，或者市场。莫言之介入历史由来已久，《红高粱》开始挥之不去的历史情结在此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但是对近代史的介入我以为《檀香刑》写出了更深层的东西，那个主题，是经由鲁迅先生发现的，主子与奴才，这两个角色的变换才是出戏的根本。那个必然性。而更深一层是，莫言写出了施虐的快感与受虐的快感，刽子手赵甲的施虐痴迷与义军首领孙丙的甘愿受刑以完成节义之间，在阅读中让人深思。也许这就是国民根性，意识中的无意识，以至人人自危，亲亲相残，腐败已到基因，再无药可治，而触及了它的莫言从中嗅到了血腥。（文学评论家何向阳评）

莫言向声音的回归，并不简单地指他的语言是可以吟、可以唱，唱腔式的，有语调可以真实发声的，而是指莫言在文学发声学上拥有了另一种立场。如果说启蒙作家的发声方式，是西方式的、是理性的，大写的“人”的发声方式，是一种统一于启蒙主义意识的单一的声音，那么我们可以说，《檀香刑》发出的是另一种声音，一种由杀戮者的发声效果，受刑者的发声效果，狂浪者的发声效果，观众的发声效果等等，糅合而成的综合的多声部的声音，这种发声在启蒙话语的理性主义思路中是受到遮蔽的，它包含了许多非理性的成分，包含了把生活看成表演的仪式主义的成分，死的欢乐、施虐的快感、受虐的痛楚、表演的雄心等等掺杂的形式感的成分，即使无价值也要把生命延续下去的成分，这些东西可能愚昧，却是任性的、狂欢的、坚韧的，它在民间戏剧中间藏身，但也正是这种声音，是忍受了内忧外患、压抑的惨痛、饥馑的折磨、专制的苦难的民族得以延续下来。但恰巧在20世纪以后，这种声音在小说中几乎绝迹，20世纪中国，多的是赵树理式的的发声，是士大夫气的发声，是文人式的发声。在这个角度上我非常欣赏莫言。他并没有延续五四文学文人的理性的做出来的发声效果，而是回到了民间的唱腔式的语言中去。（文学评论家葛红兵评）

《檀香形》是这样一个标志：民间渊源首次被放到文源论的高度来认识，也被有意识地作为对近二三十年中国小说创作宗从西方话语的大格局寻求超越和突破的手段加以运用——民间戏曲、说唱，既被移植到小说的语言风格中，也构成和参与了小说人物的精神世界。这种“形式”与“内容”的浑然一体，使得《檀香形》比以往任何高扬“民间性”的小说实践，走得更远，也更内在化。（首届“鼎钧双年文学奖”授奖辞）

《檀香刑》首次出版于2001年3月，后有不同版本再版。

莫言，本名管谟业，山东高密人，中国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除了诺贝尔文学奖，莫言曾经荣获的其他奖项包括：茅盾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成就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红楼梦奖、联合文学奖等国内文学大奖，以及法国Laure Bataillon（儒尔•巴泰庸）外国文学奖、法兰西文化艺术骑士勋章、意大利Nonino（诺尼诺）国际文学奖、日本福冈亚洲文化大奖、美国纽曼华语文学奖等国际重要奖项。主要作品有《红高粱家族》《天堂蒜薹之歌》《酒国》《丰乳肥臀》《檀香刑》《四十一炮》《生死疲劳》《蛙》等长篇小说十一部，《透明的红萝卜》《白狗秋千架》《战友重逢》《师傅越来越幽默》等中短篇小说一百余部。著有剧作、散文多部。作品被译为英、法、德、意、日、西、俄、韩、荷兰、瑞典、挪威、波兰、阿拉伯、越南等四十余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