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在
北洋政府统治年间,各派
军阀不断混战,因而造就了一些颇懂得战略战术,而又
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巨匪。1922 年至1924 年间活动在豫、陕、鄂诸省的老洋人就是其中之一。
名字的由来
老洋人并非洋人,他本名张庆,出生于河南
汝州一个贫苦农民家中。因他长得身材高大,黄发深目高鼻,颇似洋人,所以后来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老洋人”。这一带自古以来,即为著名的“丝绸之路”向东延伸的部分,西有唐代都城长安(今西安),北有洛阳,东有宋代都城汴京(今开封)。那时,中近东地区的阿拉伯人、波斯人、犹太人,甚至欧洲人,到中国做生意,不免在中国这些地方留下些混血后裔。岁月流逝,沧海桑田,这些后裔自然早已为中国居民所同化;加之历年战乱,因而颠沛流离,落脚他乡,四处生根。在这些混血后裔的身上,间或会再现其先人的某些生理特征,恐怕也是不奇怪的,生物学上称之为“返祖现象”。据此揣测起来,老洋人身上或真有些洋人血统也未可知。遗憾的是,从老洋人上溯几代都是穷汉,这宗族家谱自然也无从查找。这种揣测,是耶非耶,也只能存疑了。
还有一种说法是,张庆有一次听到别人说洋人如何厉害,他便愤愤地说:“我比洋人更厉害,我是洋人的老子!”因此人们便称他为“老洋人”。在中国人的观点看来,儿子怕老子是天经地义的,所以比“小洋鬼子”更厉害的,当然是“老洋人”了。这种说法也能找到支持的佐证,自义和团运动之后,清政府及民国历届政府对在华洋人都是竭力保护,不敢有丝毫损害的,以致连许多地方的土匪都严格规定,不许触犯洋人。因为只要不犯及洋人,官府的剿匪就总是马马虎虎的;反之,则要动真格的。而老洋人两次拉杆子起事,都敢去触犯洋人,绑架洋人,以致各地洋人听说他来了,都到处躲避,真如贾宝玉怕贾政一般。粗粗排起来,民国以来,土匪中最早绑架洋人的大概也就是他了。
张庆10 岁那年,父母先后病故。他跟着哥哥张林艰苦度日,自小胆大、好打抱不平。1911 年夏秋季节,他家乡豫西一带连遭天灾,官府征敛不己,张林、张庆哥儿俩跟着乡亲们一起投奔白朗领导的农民起义军,转战豫、陕。
到1914 年,张林牺牲,白朗起义也遭失败。张庆返回临汝老家(1913年民国政府裁撤府州为县,汝州直隶州更名为临汝县),后改名张廷献,投入河南督军
赵倜之弟赵杰率领的宏威军中当兵。
当土匪参谋长
1922 年5 月,第一次直奉战争中,赵倜企图联奉反直,结果宏威军被直系冯玉祥部打败,退往豫东中牟县,又被吴佩孚勒令解散。该军部分退往山东,大部则拖枪为匪,成为河南重要匪源之一。这时,张庆(张廷献)已在宏威军中当上了连长,也率领所部及散兵300 多人拉杆起事。他从中牟南下豫西,一路经过宝丰、鲁山、栾川、卢氏等县,然后北向直指陕州(今陕县)。这沿路各县普遍是地瘠民贫,素来是
蹚将产地。伏牛山、外方山、熊耳山、崤山几条东西走向的大山脉,从南到北依次排列,又成为蹚将们与官兵周旋的大好场所。因此,老洋人的队伍一路前进,一路不断有许多贫苦农民和人少势单的蹚将补充进来。
1922 年7 月中旬,老洋人杆子到达陕州城下时,人数已达数千人。陕州守备丁保成闻说前来攻城的杆首名叫张廷献,便派人打探此人是否就是当年驻守灵宝县的张连长。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丁保成便开门请降,并邀老洋人进城叙旧。原来丁保成当年曾在灵宝县巡缉队担任副领官,与驻军张连长时相过从,关系甚密。当下,丁保成置酒宴请老洋人,并宣布全体士兵加入蹚将队伍。老洋人喜出望外,立即任命他为自己的参谋长。在此稍事休整后,杆匪按原定进军陕西的计划,西攻灵宝县,逼进潼关。驻守潼关的
憨玉琨奉陕西督军刘镇华之命,率部东进援救灵宝守军。在陕、豫军的内外夹攻之下,丁保成建议老洋人放弃入陕的打算,沿豫陕边南下,就在豫西广大山区活动。
不久,老洋人队伍中已先后加入了张得胜、李明胜、任应歧、崔二旦、李老末、常建福、韦凤岐等大小30 余杆土匪,达到七八千人,匪势大炽。老洋人被称为“老架子”,又称“总架杆”,也就是总杆首的意思。解放后有些材料强调,老洋人的杆子是反对军阀跋扈而拉起来的,而且不拉票、不扰民,似乎很有些农民起义的色彩。这种说法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首先,老洋人的匪队中相当部分骨干是赵杰宏威军的溃兵。我们已经知道,宏威军本来就是一支白天是官兵、夜晚是土匪的队伍,一旦溃散为匪,自然更是为非作歹。更何况赵倜、赵杰下台后,还有意指使旧部为匪、杀人放火,且暗中助以武器弹药,目的是使常住河南的吴佩孚和先后两任豫省督军冯玉祥、张福来等人不得安宁。这些土匪只有受军阀利用之可能,哪里会有反对军阀跋扈之动机!那些兵痞子,即使当初是善良百姓,但久历沙场,枪林弹雨司空见惯,陈尸遍地习以为常,心也狠了,手也辣了,杀几个人,烧几间屋,根本是小菜一碟,不在话下。
其次,那些为生活所迫而沦为蹚将的贫苦农民,其主要动机就是要通过土匪生涯,掠些钱财,抢个女人,以便使家庭能过上富裕日子,有个儿子延续香火,所以不抢掠、不绑架也是不可能的。因此,纵然老洋人有心不扰民、不架票,也无法阻挡他的部下这样做,否则,这些人就要离他而去,自立山头。况且,数千甚至数万人的匪队,每到一地,仅靠当地商会店东、地主老财供应吃住,显然是不够的。若是遇上官军围剿,大批匪徒困于一隅,迁延时日长久,贫困山区老百姓锅里、碗里仅有的一点粮食,自然首先是要供应那些土匪的。谓予不信,请看下文的具体介绍。
老洋人的活动,使直系军阀首领、直鲁豫巡阅副使吴佩孚和河南督军冯玉祥大为不安。他们制定了三路合剿的计划,企图在豫西将老洋人股匪一举歼灭。但老洋人撕开重围,于10 月23 日向东逃窜,在官军的围追堵截中,10 天之内,横贯河南省,从豫西一直打到皖西。其间,数千名匪徒高举着“河南建国军”的大旗,呼喊着“打富济贫”、“替天行道”的口号(以历史上农民起义口号作幌子),沿途经过鲁山、方城、叶县、舞阳、郾城各县境,在京汉线上打垮了靳云鹗
陆军第十四师的狙击,进入豫东。豫东各县驻军根本未曾料到匪队来势如此迅速,措手不及,以至上蔡、项城、沈丘、新蔡诸县城,相继被老洋人攻占。
攻下阜阳县
老洋人杆匪在新蔡县盘下后,他便找来几十名精明强悍的蹚将,令他们装扮成客商、小贩模样,各人给了一些银钱自去置办行头、货物,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之后,让他们离去。11 月2 日夜,老洋人大队人马来到皖西重镇阜阳县城下。
阜阳是皖系军阀、原安徽省督军兼省长
倪嗣冲的老家。倪嗣冲从1913年起就在安徽担任最高地方长官,被封为安武上将军,所部称为安武军。至1920 年直皖战争中皖系失败,他才避居天津。这些年中,他搜刮了大量的民脂民膏,在阜阳开了倪萃恒、倪瑞恒两家钱庄。他的女婿、现任皖南镇守使兼第三混成旅旅长的王普也在这里开了一家汇昌和钱庄。县城里驻有安武军一个团,团长倪金镛是倪嗣冲本族子弟;另有一个地方保安团,团长倪道煦则是倪嗣冲的亲侄子。
这天中午,倪道煦在城内请“花会”,满城有头脸的人物都到场。妓女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忸怩作态,笑语盈盈,官员士绅们倚红偎翠,丑态百出。晚间,两台大戏同时开场:德胜楼唱《九江口》,得月楼唱《白马坡》。
戏刚开场,城外的安武军营长派人送信说,老洋人直奔阜阳城而来。听戏的士绅们认为,城内有两团士兵,土匪乌合之众何能轻易攻得进来。但他们哪里知道,安武军的倪金镛团长到乡间去购买田地,至今未回;而保安团的倪道煦团长花会之后,即挟了两名妓女鏖战多时,此刻正在温柔乡中酣睡哩。驻防的士兵只是依例派人上城值勤而已。“城上的士兵兄弟听着,我们是老洋人的杆子。今夜想在阜阳城盘下,请你们打开城门!”城南门外,一个大嗓门的土匪隐在暗处对着城墙上喊道。“不行啊!”城上有人答话,“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还是走吧!”“都是扛枪吃粮的,是朋友就帮个忙!要多少开门钱,咱照给!”大嗓门继续喊道。城上城下,言来语去,过了好一会儿,渐渐变得粗野起来,于是开始对骂。听到一些戏谑或荤话,匪群中不时发出阵阵哄笑。突然,城上打下来一梭子机枪,打得泥土直溅。城下土匪也开始向上打枪,双方便交上火了。相互射击不多一会儿,城内火光顿起,传出一片混乱嘈杂之声,城门被打开了。 原来老洋人派遣的土匪,假扮客商小贩,早已暗携武器,在白天混入城内,此时听见枪响,便乘机动作起来。于是,杆匪大批人马顺利进城。杆匪们由南向北,沿街见门就砸;砸开后,便放手抢劫;有时,抢罢还放火烧屋。他们进入各大商店后,便把在店的职工抓来,讯问大洋和烟土藏在何处。倪萃恒、倪瑞恒两家钱庄经理不在,汇昌和的经理爬到屋顶躲着,匪徒们就到处敲打,排①仓库。排到之后,他们砸开库门,将白的、黑的一掠而空。
在一家茶庄,匪徒排到经理家的两名姨太太。一名姓张的匪首当众就在二人身上摸摸捏捏。一名老职工忍不住说了一声:“造孽啊!”匪首大发雷霆:“你们在这看什么?”厉声喝令全体滚蛋。
老洋人在阜阳不仅搜掠到大批银元、烟土,更大的收获是得到了倪嗣冲藏匿的大批武器——3000 多支步枪、13 挺机枪、200 多万发子弹,甚至还有几门大炮。这对于经过长途跋涉、艰苦战斗的蹚将们来说,无疑是比什么都更宝贵的。临行前,他们还架走了县知事陈祖荫,王普的五弟,阜阳天主教堂神父、意大利人马福波,以及一批男女肉票。
后来,王普的五弟在土匪逃跑时,被带往河南,家人用1000 块大洋赎回。汇昌和钱庄的职员常兴周也被架往河南,因家境不宽,无法筹措1000 元,白天被逼着帮助匪徒挑抬赃物,晚上则被吊打、灌辣椒水,两条腿肿得老粗。后来他谎称近日将送钱来赎,得免再打,遂乘乱逃出。60 多名花票被土匪带往豫西,根据家境分别勒赎万元、数千元不等,最低的也需500 大洋。有钱人家派人从阜阳到豫西去赎,至于那些城市贫民无钱赎人,最后只得将亲生女儿弃置不顾。
匪徒开始在城南搜劫时,城北尚无动静,保安团士兵正准备集合早操,见有难民跑来,便问何事,得知土匪进城后,竟一古脑儿往北门外溜走。团长倪道煦在睡梦中,连衣裳也未穿好,被两名勤务兵架起来就逃。安武军驻军也早逃之夭夭。直到4 日,曾任安武军统领、现任安徽督军马联甲,闻报老上司家乡遭匪,才急令皖北镇守使殷恭先率领25 个营的官兵大举进剿。
老洋人见官军人多势众,情知不敌,便下令连夜纵火焚烧阜阳城。一时间,城内火光冲天,在商民一片哭喊声中,数千名杆匪背着、抬着劫掠的财物离开阜阳,于5 日拂晓返回河南境内。随后数日内,土匪士气大振,先克息县,架走基督教牧师、美国人巴牧林父子;再陷正阳县,架走基督教伦敦会牧师、英国人贺尔门;继而掘断京汉铁路明港至信阳的一段铁轨;然后沿京汉线北上,相继攻下遂平、郾城等县。每当遇到官兵围剿时,老洋人就下令将抓来的真洋人推向第一线,迫使官兵们不敢开枪,眼睁睁地望着匪徒们呼啸而去。
受招安
三个帝国主义国家的传教士被绑架,引起了列强的抗议,北京政府自然是诚惶诚恐。直鲁豫巡阅使曹锟在保定发出命令,任驻扎河南的陆军第十四师师长
靳云鹗为豫省剿匪总司令,负责统一指挥河南省内各军,围剿老洋人。
靳云鹗在北洋军队中是一名比较厉害的战将。11 月14 日,他指挥所部在汝南县境内,与老洋人杆激战6 小时之久,迫使匪众经上蔡县向西南退却。这时,新任河南督军张福来派其嫡系陆军第二十四师一部,自开封南下,进至西华县夹击。吴佩孚的嫡系陆军第三师的一个团也从洛阳南下豫鄂边境,设防堵截。湖北督军萧耀南则派出湖北陆军第一混成旅旅长潘守蒸率两营兵力,沿京汉线北上,至信阳长台关一带助剿。靳云鹗自信剿灭老洋人股匪指日可待,便以剿匪总司令名义通告各军,悬赏缉拿老洋人,生擒者赏现大洋1 万元,击毙者赏7000 元,能救出外国人的,奖赏从优,加官晋级。
老洋人见己陷入四面重围,形势十分危急,便召集各杆首领商议对策,最后决定化整为零,分散官军力量,打破其合围全歼的计划。他将匪众分为三股。第一股由李鸣胜率领,窜向豫东南大别山区,进入光山、固始等县。
第二股由他和丁保成率领,向西钻入泌阳县境山区中的母猪峡。第三股由张得胜带领,往南进入桐柏山区。这兵分三路的动作,不仅迫使官军分散了兵力,向四下里追击而去,而且彻底打乱了他们原来的部署。到11 月底,老洋人、张得胜两大股在官军重新调遣、部署的缝隙间,竟返回豫西会合,活动于鲁山、宝丰、郏县一带,并打出“河南自治军”的旗号,以老洋人为总司令。
12 月下旬,靳云鹗亲自率领第十四师官兵,在飞机、大炮、骑兵、工兵的配合下,进驻老洋人控制的几县地盘。杆匪们经过前一个多月的转战,枪械损失很多,子弹也极匮乏;而且因作战死亡、沿途分兵等原因,人数也减少到3000 左右,实力大减。但在他们的票房中,外国肉票已经达到7 人。这是他们对付官兵的特殊武器——既可用来充作战场上的挡箭牌,也可用“撕票”来威胁官军不得过分追逼。官军所担心的也确在于此,所以靳云鹗在铁桶合围之后,除以飞机示威之外,并不急于发起总攻,而是派人前往招安。
经过几天往返磋商,官、匪双方终于达成协议:老洋人释放所有洋票,匪部改编为正式官军两个游击支队,共12 个营,由老洋人、张得胜分任支队长,仍驻宝丰、郏县一带。靳云鹗还举行了接见仪式,并宴请两个支队营长以上的军官。席间,他以关圣爷、岳武穆为例,希望大家忠心报国,并建议每个人姓名的中间一字改为“国”字。靳云鹗当场兴致勃勃地为两个支队长改名,张庆(老洋人)改为张国信,张得胜改为张国威。
靳云鹗任务完成后,便返回防区鸡公山,再也不管什么游击支队了。老洋人以担负剿匪为名,收缴附近各县团防的枪械,吸收其中的人员,借以扩大力量;同时向上催要军饷。靳云鹗答复要他们“就地筹饷”,老洋人便堂而皇之地向当地官府和地主士绅派粮派款。部下有时见猎心喜,往往于夜间外出重操旧业,得手后即悄然返回营房。无论是派粮派款,还是偷鸡摸狗,首当其冲的都是大户人家。这些人往往与县里、省里、洛阳城里的官吏有些关系,他们便联名上书吴佩孚,恳求让老洋人移防。吴佩孚考虑让老洋人离开豫西老巢,可防止他复叛,便令该部“赴豫东就食”。
围攻老洋人
1923 年春夏之际,老洋人被任命为豫边游击司令,率部移防豫东归德(今商丘)地区,辖区包括宁陵、柘城、鹿邑、夏邑、永城等县。这一带较豫西略富裕些,该军在此一如豫西,令各乡村交粮交款,每亩地税从往年五角,猛升到一元几角。豫东素来栽种鸦片,老洋人以保护烟苗为名,每亩征收大洋6 元。军服全交农妇缝纫,不付分文。
这里是苏、鲁、皖、豫四省交界之处,大小股匪如毛,老洋人暗中与各方联络,要求众匪首积蓄力量,待机大举。因此,当时的豫东,确实兵匪难分。本地土匪蜂拥而起,所过村庄,要庄户人每亩地捐麦2 斗;外地土匪被追剿急了,以此为逋逃薮,休养生息。各县乡镇中,稍有钱财的都携家带口逃往县城借居,竟致县城房租骤涨。留下来的贫苦农民只得忍气吞声地受着土匪和变为官兵的土匪们的蹂躏。这些情况,自然通过当地官府士绅不断上达于吴佩孚、张福来,便是苏、皖两省也时有电报,通知河南当局注意老洋人,以免后患。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年7 月间,当徐州地区巨匪萧春子被苏鲁剿匪司令陈调元追剿逃到永城时,老洋人竟一反常态地将其诱杀。 因为老洋人深知,像萧春子这样的著匪进入他的防区,是无法隐瞒的,苏鲁两省必定通报豫省。为取得吴佩孚等人的信任,维持自己尚不雄厚的实力,他不得不背着江湖骂名而将萧春子杀掉。
但吴佩孚仍不敢信任老洋人,这决不仅仅是因为老洋人在豫东扰民,因为这种问题在当时即使是正规军也是惯有的。作为直系军阀的吴佩孚担心的是,这个颇有计谋、懂得战术的土匪会被皖系或奉系军阀收买、利用。当时社会上正纷传皖、奉两系在游说山东、河南的各股土匪联合起来,骚扰直系统治地区,并说临城劫车案就是一例。而事实上,土匪在军阀斗争中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当时四川军阀内战中,确已明显表现出来。作战双方都极力拉拢、收编土匪,扩充自己实力。而那些未曾收编的土匪,只要随意在任何一方的背后骚扰一下,就无意中帮了另一方的大忙。 左思右想,吴佩孚决定化不利因素为有利因素。10 月间,他命令老洋人所部开到四川去,帮助站在直系一边的军阀杨森打仗,借此削弱甚至消灭这支招安队伍。
老洋人何等狡猾!他看透了吴佩孚的打算,借口饷械缺乏、部下蛮横,公然拒绝了吴大帅的命令。而吴佩孚自临城劫车案发生以来,就一直主张对土匪不能妥协、招抚,非痛剿全歼不可。此时,他不仅深悔当初招安老洋人,而且也获知,奉系已通过赵杰秘密联络老洋人,策动其倒戈。因此,他决心彻底解决这一问题。他一面对老洋人好言劝慰,一面暗中下令苏、鲁、皖、豫、陕五省调集4 万军队围歼。
10 月上旬,山东郑士琦、江苏陈调元、安徽马联甲的军队从东面的三个方向往豫东运动,驻守洛阳附近观音堂的陕西军队和驻河南的靳云鹗、胡景翼等军则从西面的三个方向向豫东进发。吴佩孚的计划是,各路官军分赴老洋人部所驻守的几个县,各个包围,勒令交械,然后给资遣散。
然而,老洋人何等狡猾!他的探子遍布各地,道听途说加上内部消息,综合起来一分析,老洋人断定官府将有不利于我的行动。10 月16 日,他连夜下令各县部属迅速集中到鹿邑。第二天,永城、夏邑两县人马到达鹿邑。 宁陵县的人马于18 日晨正准备出发时,探子来报,山东军队己越界赶到。该部急行军奔往柘城,同那里的一股会合,将县府库存钱粮和商店劫掠一空,并打开监狱释出囚犯,随后直趋鹿邑县集中。
10 月19 日,老洋人重新拉杆起事。他下令在鹿邑县城内放火,放纵部下大肆抢掠;然后分作两股,分别由他和张得胜率领,向西窜去。苏、鲁、皖三省军队紧追其后,但仅能攻击匪队后卫,收效甚微。靳云鹗坐镇许昌,指挥第十四师守卫京汉线,防止老洋人越过铁路窜回豫西老巢。他估计匪队一定会避开许昌,而从西南方向越过京汉线,因此特别命令郾城、遂平、确山等县驻军加强戒备,并备有运兵列车以便随时往来增援。却不料杆匪恰恰就从许昌附近插入。老洋人一股沿西华、扶沟、鄢陵、临颍等县,从许昌以南直趋京汉铁路,在临颍虽遇官军迎击,颇有损失,但终于越过铁路向西逃去。当该股杆匪经过铁路时,沿途车站急电许昌,以致许昌南下的火车开出后又吓得退了回去。张得胜一股则绕到许昌以北,从官亭越过铁路,虽也遇到官军阻击,却掳走了官亭车站站长。至此,吴佩孚的五省军队解决老洋人的计划彻底失败。
丹江水
10 月下旬,老洋人重返豫西,在宝丰、鲁山至南阳一带的伏牛山中恃险顽抗。虽然在突围过程中,他的人、枪、子弹损失不少,却很快得到了补充。他在攻打鲁山县城时,就仅用喊话形式,允诺给以金银钱财,便换取了守城官兵的开门揖盗,并获得了大批枪械子弹。而活动在豫西的其他杆匪则纷纷前来合杆。
例如原在苏鲁边界的范明新股匪,窜入河南后,屡遭打击,范明新死后,余匪全部投入老洋人麾下。又如,一向在登封、伊川之间活动的姜明玉,也率众南下合杆。因此,老洋人杆的势力不仅很快恢复,而且得到扩大,人数达到六七千人。
老洋人复叛,成为洛阳吴佩孚的肘腋之患。保定的直鲁豫巡阅使曹锟也大为震惊,因为根据情报,皖系政客已派人与老洋人联络,并邀请丁保成到天津设置通信机构。曹、吴下令,限期捕获老洋人。河南督军张福来亲自坐镇许昌,指挥官军进剿。靳云鹗则奔走前线,视察敌情,随时调度。老洋人仍采取分散官军兵力的做法。他指派姜明玉率2000 余人向西北突围,自己则领着4000 余人南下。姜明玉一杆分出后,最后又与张得胜合杆,暂不叙述。这里仅记老洋人一杆的情况。
老洋人南窜的目的,是企图暂时避开河南官军的追剿,而进入湖北。从11 月4 日至14 日,他带队从鲁山出发,经叶县、方城、南阳、泌阳等县,抵达豫鄂边界的湖阳镇。这段路并不很长,但杆匪竟用了11 天时间,与1922年10 月他们用10 天时间横贯豫省相比,一方面表明了此次官兵的围堵使匪队行动受阻,另一方面则说明了匪势似乎确也不如当初之盛大。杆匪到湖阳镇后,即受到湖北襄郧镇守使张联升所部的阻击,被迫向东进入泌阳县母猪峡。以桐柏山为中心的豫鄂两省大小杆匪纷纷前来合杆,一些乡镇团防也被迫携械投降,老洋人股匪势力猛增,竟达万人左右。
老洋人与丁保成等商议后,决定避免与官军正面交锋,取道湖北进入四川,利用川省军阀混战的形势,重新打出一个局面来。他们自母猪峡冲出,沿豫鄂边界向西,一路经过唐河、新野、邓县,时时越过省界试探一下,企图窜入湖北。河南官军获知老洋人准备出省,于是在匪队后不紧不慢地追赶,意在将土匪送出豫省了事。而湖北军队则沿边界处处设防,不让土匪进入鄂省。杆匪在两省军队的挟持之下,左右动弹不得,愈发焦躁起来。
11 月23 日,老洋人股匪兵临豫南淅川县的李官桥镇,该镇隔丹江(汉水支流)与鄂省相望,镇中居民凭依寨墙顽强抵抗土匪的进攻。入夜,杆匪头目们指挥匪徒抬来绑扎好的长梯,数百名灌手(土匪称进攻城寨为“灌”,犹如将水灌进瓶里。攻城敢死队即为“灌手”)短打装扮,手持盒子枪,背插大刀,站在子弹打不到的地方,等待时机冲上去。“灌啊!灌啊!”陡地,喊声从四野里轰然响起,夹着密集而猛烈的枪声,汇成一股杀气腾腾的恐怖气氛。云梯上去了,灌手们哈着腰紧跟着,借着射击时的亮光,可以看见有人倒下。但灌手们并不后退,他们顺着云梯,向寨墙上攀登,不断有人从梯子上掉下来。在一片“灌啊”、“杀啊”的吼声中,灌手们终于翻过寨墙,打开了寨门。大队土匪冲进李官桥,见人就杀,见屋就烧。尤其令人发指的是,杆匪竟将死尸掷填江中,企图叠成人桥而过。鲜血染红了丹江,尸体随波浪冲去,寒风怒号,江水呜咽,似在控诉土匪为祸之惨烈。据后来的统计,仅淅川一县被烧房屋就达2.6 万间,被杀人民达4326 名。 老洋人股匪终未能渡过丹江,于是继续沿边界西进,并勒逼着在李官桥附近掳来的百姓肩扛、背负土匪沿途抢来的物品。凡不胜负荷者,便一枪打死在路旁,沿途弃尸遍地,惨不忍睹。
11 月下旬,匪徒终于在官军堵截的缝隙间进入湖北省境,直抵郧阳(今郧县)城下。土匪仍企图以甘言诱使守城官兵开门并提供子弹,但未成功;便架炮轰击,用云梯攀城。守城刘营长率500 名士兵奋勇抵抗,土匪连攻三日未克,只得在四乡劫掠一番离去。
与此同时,另一部分匪徒则攻进了郧西县城,布满四乡,盘踞多日,作为休整。他们除勒令乡民供应饮食之外,还四出搜寻年轻妇女,挟至营盘进行轮奸。遇有怀抱婴儿的少妇,杆匪就将婴儿夺过,弃置于地,然后挟妇而去;稍有反抗,即被戕杀。匪徒人数众多,动作野蛮,被奸妇女几乎无不致残。一名孕妇遭多人轮奸,当场血崩身亡。另一名12 岁幼女被奸后,气息奄奄,次日丧生。据不完全统计,在这次郧西匪祸中,幼女妇人被奸致死者达二三百人之多。土匪为害社会,由此可见一斑。
当老洋人盘踞郧西时,豫陕鄂各地小股杆匪纷纷前来投伙。一些霸将更是乘机混入打劫行凶或加入大杆。因此,匪势迅速增至惊人的程度:人数超过3 万,拥有骡马2500 头,新式来复枪5000 支,手枪300 支,机枪、小炮各数架,其余则为旧式长枪、鸟枪、大刀等。但尽管人多势众,毕竟是乌合之众,且子弹不足,影响作战能力,因此老洋人打算西南行、入四川的计划难以实现,却被湖北官军驱向西北,进入陕西境内。
蜜月丧夫
陕西军队吴新田和张治公、贾济川等部早已闻讯设防狙击,大军将老洋人股匪围困在商雒山中的龙驹寨(今丹凤县)。这时,西北地区军阀,如甘肃的张兆钾、宁夏的马鸿宾、青海的马麒等人,听说老洋人入陕,也惊恐万分。因为一则当年白朗起义时,即是循此道路而深入甘肃的,二则这几个省区都有各自的匪患,所以他们担心一旦老洋人继续西进,各地匪势会猛烈地高涨起来。于是各省军阀纷纷要求加派驻军,架设军用电话,以防万一。
再说商雒山,它属于秦岭山脉的东段,山势险峻,隘口极多,官军极难攻入。明末李自成起义时,即以此山为根据地之一,屡仆屡起。老洋人在商雒山中与官军周旋了大半个月后, 猛然挥师东南行,返回湖北,沿郧西、郧阳、丹江(今均县)、老河口(今光化县),直逼樊城(今襄阳)。匪队浩浩荡荡,首尾不相望,沿途县镇村寨居民无不战战兢兢,唯恐焚掠之祸临头。
樊城及各县的外国传教士和侨民昼夜避居于汉水船舶上,一旦有事,即驾船远驶。湖北官军只敢远远追踪、守望,认为土匪人数实在太多,不能贸然进攻。老洋人在官军的护送下,经过樊城,进入枣阳地界。
12 月26 日夜,老洋人率众攻陷枣阳县城,焚毁县署和数百间民房,打死、打伤商民、士兵200 余人,绑架人票数百名。 尤其令中外震惊的是,杆匪架走了美籍女传教士吉伦,击伤美国传教士贺福夫妇。贺福夫妇是前两天在鸡公山举行了婚礼,返回枣阳过圣诞节的,却不料“新婚幸福”、“圣诞快乐”之贺语,言犹在耳,却双双中弹倒地。未久,贺福教士又不治而死,新婚之妻顿成未亡之人,蜜月之欢遽作丧偶之哀,殊可叹息。
杆匪随即北窜进入桐柏山区,在豫南各县分小股骚扰,以等待说票。吴佩孚和鄂、豫两省当局函电交驰,调兵遣将,悬赏1 万元,急欲救出吉伦女士。教会方面则派人与匪徒接洽说票。土匪开价10 万元,另加步枪、手枪各500 支,双方无法谈成。这时已是1924 年初,在鄂、豫、陕各军前堵后追并严厉打击下,杆匪深感子弹不足,先后来合杆的小股土匪也纷纷离去。恰巧赵杰派人前来告知,他在豫东尚藏有大批枪械弹药,可供使用。老洋人遂派出一股匪徒前往豫东提械,自己则率大部人马,挟持吉伦女士北上,准备返回豫西老巢休整。匪徒到处张贴布告,声称回家过年,明春再来。
往豫东的一股在靳云鹗第十四师的打击下,未能如愿,便从京汉线石桥站与临颖站之间折回豫西。匪势之大,使护路军警退避三舍,仅用电话通知京汉线上下行的列车回避。当时南下的5 次车停在许昌,北上的4 次车停留偃城,各达几小时,待匪队通过后,方才开行,造成随后数日的火车误点。此事为中外人士获知传播,一时诧为奇闻。
死于内部火并
再说老洋人一股历尽艰苦战斗,总算返回豫西,却已成强弩之末。土匪从1923 年11 月初南下开始,至此时已经两个多月,其间奔窜豫、鄂、陕三省3000 余里,昼夜行军,连续作战,实已疲惫不堪。尤其是返回豫省之后,所到各地,商民畏之如虎,坚壁清野,逃亡一空,匪徒人数庞大,无从就食,人心浮动,怨声渐起。1924 年1 月上旬,杆匪被官军围困在郏县西北山中的老爷顶,穷困日蹙。老洋人脾气变得极为暴躁,动辄发怒。
1 月12 日这天,老洋人忽然传话召集各杆匪首议事。众匪首愁眉苦脸刚刚坐定,只听得老洋人猛地大喝一声:“李二黑!”李二黑急忙站起,只见老洋人怒目圆睁,指着他大骂:“好你个狗娘养的,胆敢背着我私通官军!”“没有的事儿!”李二黑辩道。“哼!”老洋人一声冷笑,说,“想瞒我老洋人,你是做梦!给我带下去砍了!”这时参谋长丁保成和一些匪首纷纷起身求情。老洋人一挥手:“这不干你们的事!我不能让这小子坏了规矩!”然而,老洋人错了,他不知李二黑的事正与丁保成相干。原来丁保成见形势千钧一发,曾几次婉转向老洋人试探,可否与官军谈判招安。但老洋人自当年收编险遭官军暗算之后,就定下规矩:本杆绝对不许提及招安之事。丁保成遂暗中与几名亲信匪首商议,与其坐困待毙,不如先与官军谈判;事成之后,老洋人也许能顺水推舟,同意收编;若他执意不从,那么或允其自寻生路,或干脆逼他就范,迫不得已时也可用武。于是,李二黑奉派与官军接洽,不料行动为老洋人手下侦知。
老洋人不知这已是众望所归,认为仅是李二黑一杆的行动,故决定杀一儆百,以固军心。所以他坚决不从众人所请,执意要杀。这时,丁保成环顾众人,大喊:“既然如此,咱们散伙!”
老洋人再没想到多年得力助手会说出这般话来,当下勃然大怒,陡地从座位中跳起,掏出手枪。只听一声枪响,老洋人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原来是另一名主张招安的匪首见情势不妙,早已摸住枪柄,此时抢先击发,将老洋人打死。当下丁保成对众匪首说:“我们数人已决定向官军投诚。诸弟兄愿意跟咱一道的,当然欢迎;不愿意的,人各有志,也不勉强,可将自己的一杆人马拉走。”众匪首见老洋人已死,失去重心,于是部分人带领本杆径自逃窜,其中有的被官军消灭,被绑架的吉伦女教士也因此被官军救出。丁保成等人则率领部分杆匪向南阳镇守使马志敏所部尤营投诚。投诚的匪徒得到官兵供应的食物,因饥饿多日而狼吞虎咽,有的食之过多,竟致撑死数十人之多。马志敏得到部下报告的喜讯后,立即发电报向河南督军张福来请功,电称该部“生擒老洋人之伪参谋长丁保成”,“老洋人在老爷顶被魏营及尤营击毙”。
老洋人匪祸是民国时期为害最烈的匪祸之一。其人数之众、时间之长、范围之广、杀人之多,都已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然而若不是两次掳架了洋人,以及有可能受奉、皖两系军阀的利用,曹锟、吴佩孚和豫、鄂两省当局也未必会如此认真地追剿。但就是在击毙老洋人之后,该股土匪势力也远未肃清。从1924 年1 月中旬开始,无论在豫在鄂,在城在乡,老洋人余部各股杆首大多仍打着“老洋人”的旗号,一时间两省似有百十个老洋人同时为祸。
其中,老洋人的副杆首张得胜收容了残部,与姜明玉股合杆,继续在豫西打家劫舍,焚掠绑架,人数迅速从1000 发展到3000,到这年年底竟又达到1 万余人。他们仍号称“河南自治军”,横行于洛阳以南的嵩山山脉中,附近官军闻风丧胆,竟不敢前往围剿、交战,打出了豫西趟将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