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屿楼笔记》是清朝徐时栋写的古代著作。该书主要介绍了历史上的“二日”现象,即两个皇帝在同一天即位的情况,例如蜀后主号炎兴,晋武帝兴;唐殇帝号唐隆,明皇立;宋钦宗号靖康等。《烟屿楼笔记》不仅是一部历史笔记,还包含了丰富的地方史志和风俗习惯的记录,是了解清朝历史和文化的重要资料。
基本信息
徐时栋,字定宇,一字同叔,号柳泉,鄞县人。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举人,后来,两次上北京会试,均不得志,从此便发愤读书。
生平酷爱读书,留意搜罗,建烟屿楼于
月湖西,藏书6万卷(同治二年毁于火)。一生校勘文献甚多,尤致力地方文献,校刻宋元《四明六志》,考异订讹,著《四明六志校勘记》,使六志得以流传后世。又辑《四明旧志诗文钞》,著《烟屿楼文集》、《烟屿楼诗集》等。曾主四明文坛30余年,后起俊秀多出其门。同治七年(1868),受聘主持
鄞县志局,发凡起例,总持大纲。为利用自己藏书,次年移局于西门外新宅水北阁,并借阅城内
卢址抱经楼、杭州丁丙八千卷楼的藏书千余种,仿照国史馆列传之例,注明入志资料出处,排比成文。越5年,病重将殁,执
董沛手,以志局事郑重相委,不语私事。十三年志成,3年后刊行。性
急公好义,设义庄,兴义学,资助修东津浮桥、建三桥碶闸等。水北阁在花池巷,为海曙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今移建天一阁南园,成为中国方志珍藏馆。
卷一
蜀后主号炎兴,而晋武帝兴;唐殇帝号唐隆,而明皇立。而莫奇于宋钦宗号靖康,为十二月立康,果期年而高宗践阼矣。
晋元帝建元永昌,郭景纯以为二日之象。齐废帝建元隆昌,史臣亦以为二日。明光宗曰泰昌,亦二日也。是年天启即继之。此皆以二日为二君也。而齐主延宗号德昌,则以十二月十四日建尊号。不间日而被围,经宿即败。识者以为德昌者,仅得二日耳。二日之谶同而解则异。
晋安帝大亨,为一人二月了。齐文宣天保,为一大人只十。宋太宗太平,为一人六十,卒此年号之奇应者。侯景二字,为小人一百日天子。李顺二字为一百八日川,此姓名之奇应者。
梁侯景废简文帝,而立豫章王,改元天正。事在大宝二年。大宝三年,武陵王僭帝位于蜀。亦改元天正,固不知豫章之改元而与之暗合者也。识者谓天为二人,正为一止,后二人各一年而止。金大定间,辽人耶律窝干称帝,临潢伪号天正,亦一年而灭。我朝顺治五年,东明土贼伪称年号,亦曰天正,亦一年而灭。异哉!
《隋书·五行志》多言离合年号之字,便成谶文。周高祖改元宣政,谓是宇文
亡日;周静帝改元大象,谓是天子冢。齐后主改元隆化,谓降死。随炀帝改元大业,谓是大苦来此,与后人拆字象义无别,而皆得奇验。
黄巢尝试进士,不第而作乱。故其人知文。其自陈符命,谓唐家建元广明,唐字去丑口而安黄。天意令黄在唐下,乃黄家日月也。
石晋少帝号开运,而降契丹;后梁帝号广运,而人于隋。识者谓运字是军走,故其君皆为军所走也。考年号用运字者绝少。宋时吴曦、李顺两反贼,一僭号曰转运,一曰应运,后皆伏诛。此字真不吉祥耶!
吾前言,以运字为年号之不吉。今又考,北汉刘继元亦建元广运,而后降于宋。惟夏赵元昊两用运字,独不至走降失国。元昊始改元开运,逾月有告以石晋败亡年号者,乃改广运,而不知广运亦后梁败亡年号也。然卒无恙。吾乡,古越地也。其山、镇曰会稽。《吕览·有始篇》:“土有九山,其九山以
会稽为称首。”又《上德篇》:“太华之高,会稽之险。”注:“会稽山名,在吴郡。”按:今会稽山无甚险阻。而吕氏云云,若天下山险,无过此者。盖当时地在海滨,多巨浸。其险在风浪舟楫间,不在山林跋涉也。今则皆桑田矣,故不复见有所谓险者。
《吕览·贵生篇》:“越人三世杀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按:四明称丹山,其来已久。所谓丹穴者,岂即丹山耶?
明州,在宋佳郡也。东坡乞守之,不得。其《与子丰正字札》云:“外郡虽粗俗,然每日惟早衙,一时辰许纷纷,余萧然,皆我有也。四明既不得,欲且徐乞淮浙一郡。”又朱子状陈正献俊卿云:“正献求去,上手札留之。公请不已。
上曰:‘卿必欲去,朕当勉从。然亦且在
四明,或平江,一两月复来可也。’公以平江繁剧,辞。上使自择两浙近地。公因以
四明为请。上乃许之。然正献卒。亦不果来。”
高宇泰《敬止录》中载:魏岘《蒋山龙潭庙记》署衔称新吉州,而家居不赴任。余尝疑之。及阅《袁?斋集》称:“曾大父被命守泗,待次于家。”始知宋时,虽除某州,而原官固未去任,被
新命者在家待之也。海中小山,隐于水中不可见者,谓之礁。海舶最畏之。先大夫尝于蛟门外,夏太婆礁上,立大木,以为舟人指南。前年,余作先传,述其事。遍考字书,无礁字。遂以吾乡常写字写作礁。后见
吴莱《甬东山水古迹记》云:“一撞?焦石,舟且靡解,不可支持。”似礁字实当作?焦。班固《东都赋》:“别风?
焦?。”
左思《吴都赋》:“
陵绝???焦。”皆训高貌。又《广韵》:“山巅曰?焦。”与山椒之椒相通。是其义,皆与隐于水中相反。而礁字则始自宋元地志。今则省府州县之志,以至官府文移,民间笔札,无不作礁者。然则吴记,偶然一见,不可以为训也。
古人有?具字,无?霸字。今官文无不作?霸。且以此字为州县名。则版图所掌,不可改也。吾乡又以土石障水时,其启闭而放纳之者,谓之?契。此字为鄞人所独。非特字书无之,即他乡亦寡有者。然已见之
曾子固文中。宋后字书不为收入疏矣。又如礁字已见宋元志乘,则亦应收入者也。
四明世家,莫古于虞氏,而史以为余姚人。按虞氏世居慈溪之鸣鹤场,即所谓山北者。《水经·沔水注》云:“江水又东迳赭山南。”虞翻尝登此山西望,诫子孙:“可居江北,世有禄位。居江南则不昌。”然住江北者,相继代兴;时在江南者,辄多沦替。仲翔之言为有徵矣。盖仲翔所云江北,即今山北。其地虞氏古迹甚多。
乡村间,老翁小儿,并有“罗隐秀才,出口成谶”之语。始以为吾乡俚语耳。壮游四方,则大江以南,时有此言。又阅诸郡县志,凡横目二足之徒,所秉笔者,辄复阑入山川古迹间。可笑也。近阅《宣州志·古迹中》一条云:“金鸡山,在建德寺草堂之北。罗隐过此,戏题曰:‘金鸡不向五更啼。’遂
迸裂,有鸡飞鸣而去。”云云。谬妄如此,亦俨然著书立说,可谓不知廉耻羞恶者矣。
《宋诗纪事》载苗时中里贯,云甬上人。于是吾乡袁陶轩徵君钧,郑三云同知辰,
摭拾《四明诗》,并据收之。吾谓此大误。《宋史》明称,时中其先自壶关徙宿州。则时中为宿州人。而桂胜中载时中磨崖诗刻,自署甬上者,以甬桥为宿州掌故也。《旧唐书·文宗纪》云:“太和七年三月,复于?甬桥置宿州。”
?甬桥即甬桥。通鉴正作甬,其为宿之甬上无疑。且此二字非郡非邑,何得以史传明有里贯之人,漫不考索,遽据其人偶然题署,便当邑里耶?又且临桂县中,苗子居题名不一,雉山及龙隐岩题甬上,叠采山则题符离,白龙洞又题上党。然则子居实宿之符离人。甬上为县之名胜。而上党则先世郡望耳。吾乡先辈,数里中人物,从未及子居者,以正史列传中人物,不应姓氏冷落也。又且甬东,及甬句东,及句甬,见诸经传杂史,其称最古。若题名署甬上,则始自明人。宋元人皆署四明,无署甬上者。孙威敏新治“甬上居间,逸安暮齿”之句,亦是偶然见之歌咏耳。
《
锦绣万花谷前集》引孙仲益尺牍云:“四明二湖之胜,而新筑领其要。”顷见《曾南丰集》记
广德湖,俗所谓莺ㄕ者,今垦而为田矣。云云。按此牍不知与何人。所谓新筑者,指所与牍人之居耶?抑自谓耶?仲益似未尝居四明也。
雍正间,李敏达公卫,巡抚浙江。严檄鄞县撤毁王荆公祠。不知何以至今其庙无恙。且荆公祠在鄞者,非一处。愚谓荆公在朝,误国罪不胜言。而令鄞时,则惠政甚多,于吾乡水利尤极整顿。故他处庙可废,而鄞庙独不可毁。此亦改祀于乡之意也。
《荆楚岁时记》所列风俗,多有与吾乡同者。如正月一日,
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魈。五月五日,采艾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又于是日取鸲鹆,教之语。七月十五日,僧尼道俗悉营盆,供诸佛。注引《盂兰盆经》目连救母事。正月十五夕,迎紫姑,以卜将来蚕桑,并占众事。注引
刘敬叔《异苑》云,捉之觉重,是神来也。岁暮留宿岁饭,以及五月禁作诸事,十二月祭灶神等语,并与今大同小异。
《岁时记》云,岁暮留宿岁饭,至新年十二日,则弃之街衢,以为
去故纳新也。按此风大恶。稼穑惟宝,忍弃之耶?今北方亦不甚爱惜饭米,食余每任意倾弃之。吾乡人惜饭与惜字等。饭碎落地,小儿亦知拾取。若见粒米狼戾,辄谓其家不祥也。除日亦为宿岁饭,取米蒸之,摊令略燥,名曰饭富。富字取美名,其实盖是饭脯。以干饭比之干肉耳。新岁朔日,以后十余日不复煮米作饭,即以饭富入水,下釜中为食。俟饭富食尽,始依常煮生米也。
周处《风土记》云,蜀之风俗,岁晚相与馈问,谓之馈岁。酒食相邀,为别岁。至除夕,达旦不眠,谓之守岁。又云除夜祭其先,竣事长幼聚饮,祝颂而散,谓之
分岁。《东京梦华录》亦云,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按别岁即是
分岁。记坡老有此三岁诗。吾乡近时风俗略同,馈岁之典,无家不有。合午日九日谓之三节。酒食相邀,谓之吃分岁酒。士庶家多以来岁相邀,作新年饭。而分岁酒则市肆多有之。守岁惟前辈盛行,近稍寥寥。谚曰:“是夕不眠,是修来生爹娘完全。”
故俗谓:“
彻夜不寐,为修爹娘完全。”不必除夕也。盖前辈守岁之夜,遇有父母无故者,辄以完全相夸尚。后乃误守为修矣。
《旧唐书·明皇纪》:“开元二十六年二月甲辰,
禁火寒食。以
鸡卵相馈送。”
《荆楚岁时记》云:“寒食
禁火三日,造饧、大麦粥、斗鸡、
镂鸡子、斗鸡子。”又
薛能《晚春诗》云:“镂成鸡卵有秋千。”题为“晚春”,是亦寒食故事也。五月五日,以艾为旗,以蒜头为锤,以菖蒲为剑,合面缚之,悬门户上,此吾乡风俗也。日久飘落,即弃之。古人采艾,则以为药。《岁时记》注云:“宗则,字文度。常以五月五日,鸡未鸣时,采艾见似人处,揽而取之,用灸有验”是也。《岁时记》“五月五日,取鸲鹆教之”语注谓:“此月鸲鹆子,毛羽新成,俗好登巢取养之,以教其语也。”按:此注未得其趣,今俗以午日,翦鸲鹆舌,照之以镜,背作人语。鸟,疑是镜中之鸟所语,乃肯从而学之也。是午日为始教语之日,非取鸟之日耳。
《岁时记》云:“夏至节,日食粽。”注云:“
周处谓为角黍。”盖《风土记》中语。今俗以五月五日、九月九日、食之前数日,亲友以相馈遗,谓之端午粽、重阳粽也。
五月多禁忌。凡娶妇、迁居、及一切造作,非不得已,皆避之。此甚无谓者,而相沿则久矣。《荆楚岁时记》云:“五月俗称恶月,多禁忌:曝床、
荐席、及忌盖屋。”注引《异苑》云:“新野庾实,尝以五月曝席,忽见一小儿死在席上,俄失之。其后实子遂亡。或始此。”余谓此注颇奇。庾实之子将亡,而妖兆先见。此事理所恒有者。而即以此故,能禁天下人之曝席。则将以子胥之沈江,而五月忌汲水;以田文之见弃,而五月忌产于矣。古来不幸之事,无月无之,从此将无月不禁忌矣。况云忌盖屋者,又始于何事耶?纸绘灶神,以除夕供灶上,谓之灶君。岁时献新,焚香拜之。十二月二十三日,谓是灶神上天日。陈饼糕、饧饣
唐祭之,
束草为马,列刍豆马前,祭毕,则揭像并马焚之。曰:“灶君上天奏事,七日始回来也”。至除夕,乃别供新者。
南中风俗,大略如此。《荆楚岁时记》,十二月八日为腊日。其日并以
豚酒祭灶神。又汉阴子方腊日见灶神,以
黄犬祭之,谓为黄羊。阴氏世蒙其福。俗人竞尚,以此故也。则是古人并以八日,今以二十三日,不知何时所改。俗谓灶神不食酒肉,故吾乡祀灶,率以蔬果。然宗懔谓用
豚酒,子方乃以黄犬。又世称
醉司命日。而吾乡独尔者,盖先辈俭朴遗风耳。
明人作《遇灶神记》,谓神张姓。许慎《五经异义》云:“颛顼有子,曰黎。为祝融火正。祝融为灶神。姓苏名吉利。妇姓王名搏颊。”夫以
颛顼之子与妇,而能姓苏姓王,非天下之至奇者乎?俞净意《遇灶神记》云,神姓张氏,似亦有本。《酉阳杂俎》曰:“灶神名隗,又姓张,名单。夫人字卿忌。有六女,皆名察洽。其属神,有天帝娇孙、天帝大夫、天帝都尉、天帝长兄、硎上童子、突上紫官君、太和君、
玉池夫人等。”大约道家诞妄之语,莫可究诘。一曰灶神名壤子。《杂五行书》则谓灶神名禅,字子郭。衣黄衣。司马彪又谓著赤衣,状如美女。又《庄子》曰:“灶有髻。”司马彪谓髻是灶神。则灶神又名髻矣。然媚灶见《论语》;祭灶,见《礼记》;梦见灶君见《国策》。其神实为七祀之一。至
李少君,以
祠灶见武帝。于是灶为祈福之祀。其谓上天白人罪过,实始《淮南万毕术》。云灶神晦日归天,白人罪。《万毕术》已亡。多见引《太平御览》中。
而陆龟蒙《祀灶解》亦曰:“
灶鬼以时录人罪过,上白天。当祀之以祈福祥也。”世俗祭祀,以
束草置地上,而酒沃之,谓之灌。此亦有本。《周礼·甸师》云:“祭祀供萧茅。”郑兴云:“萧字或为茜,茜读为缩。束茅立之,祭前酒沃其上。酒渗下,若神饮之,故谓之缩。”愚按其义恐不必如此,而其仪则古今同也。又按杜解《左传》即用郑说。
世俗祭神,必有神马。祭毕,并楮币焚之。焚时必用爆竹。大者三,小者累累如贯珠。或五百,或一千。此风吾家无有。昔先大夫常谓:“神马中皆诸神状貌,既焚以后,未知飘落何所,不已亵乎?至爆竹,古人用之以辟山魈、恶鬼。今光天化日之下,焉有鬼魅?且火星飞散,或偶入柴草中,不更惹事耶?”纸绘神像多作骑马状。
板印出售谓之神马,或曰纸马。谓神乘马自空来降,故曰神马耳。吾乡有阮姓者,好作聪明,尝开设纸?铺,于招牌上以己意改神马为神模,以为模者象也。俗以音近,误模为马耳。一时不学者,从而效之。每见社会簿中,多写神模。其村妄可笑。神模二字,本自有之。王勃《善寂寺碑》:“仙宫之妙匠可寻,卢舍之神模不坠。”李邕《石赋》:“鄙宋缄之谬识,嘉禹凿之神模。”后周杜良文:“日往月来,就神圣之模。”凡如此等,可解作神像也耶!若马字,则古人记神降,多云骑马。《九歌·湘夫人》云:“朝驰余马兮江皋。”又《东君》云:“抚余马兮安驱?”又《国殇》云:“霾两轮兮絷四马。”社公马,见《后汉书·费长房传》。而泥马、茅马、刍马之属,后人象之,以迎送神者。且有见之纪载者。《辇下岁时记》云:“都人年夜备酒果送神,贴灶马于灶上,以酒糖抹于
灶门之上,谓之
醉司命。”灶马即是纸画灶神。正俗所谓灶君纸马者。然则“神马”二字,典核如此。吾友王稽云,世浚雅人也,尝写神模字,故详言之。
吾乡祭神,遇事稍大者,于神筵之旁,别设一筵。其仪物减等,以享神之从者,名曰下马。谓神马中之下焉者耳。吾尝以此诘友人:“彼晓晓然以神马谓神模者,不识可呼下马为下模否?”皆大笑。社无屋。今官府遇祭社之日,率以帐幕架坛上耳。《荆楚岁时记》称:“社日四邻并会,为屋于树下,先祭神,然后飨其胙。”据此,是古人祭社,先期为屋于社上,以蔽风雨也。又按:据此,是晋时仍用周秦以来旧礼。一变而尽作庙殿为境神,竟不知其何时改变也。吾乡私社,惟丁湾一社,巍然独存。土人不知,呼为缸盖庙。或复疑是野鬼遗火之类。盖社礼之废久矣,余作《丁湾里社碑》,慨乎言之。嘉兴冯柳东师登府,谓有功世道之文。金华施北林□□谓是经术文字。顾世俗沿习久长,焉得知?礼教之君子,相与考究,而更正之也。
唐韩?,为子路后身(见《神仙感遇集》)。宋王沂公,为曾子后身。圣门高弟,亦受轮回耶?诞妄殊不足诘。明人有
陈士元者,颇事著书,有《孟子杂记》一书,其自叙谓是孟子后身。述妖梦,及释奠至孟子前而烛灭,是年罢官,以为后身之证。可谓慢侮圣贤之甚者矣!死而为神,古多有之。赵宋说部,纪载尤多。如
吕诲为上帝司纠;
石曼卿、丁度皆为芙蓉馆主;王平甫为灵芝宫仙官;许收为北斗君;
陈康伯为北斗主簿;欧阳仲纯为长白山主;
庞籍为王屋山道君;
刘沆为九江真人。又庞、刘二相与吕
夷简、
李迪、
富弼同一堂为五相(富郑公为昆仑真人,见古称号。李迪文定,吕夷简文靖,丁度文简,富弼文忠,
庞籍庄敏)。清燕堂寇莱公准为浮提王;田画,字丞君,为淮阳上神。又《宾退录》载:“陈伯修师锡将殁,梦上帝命进平生所上章疏,披览甚喜,谕曰:‘已于第六等授卿官。’下殿
谢恩而寤。告其子曰:‘丰相之临终,得梦亦如是。’”是则丰清敏公稷,亦死而为神矣。”以
清敏正直,自应为神。特其事未有纪之者,仅见陈语。竟不知其为何神也。先府君家教,不许妇女入寺院烧香念佛。常曰:“少年妇人入寺门,此与倚门卖笑者相去几何哉?”近时,大家士族,无不纵其家室拜经礼忏。风俗之坏,深可痛悯。宋臣朱光庭《请戒约传习异端疏》有曰:“乞今后,应士大夫与民庶之家妇女,并不得入寺门,明立之禁。”呜呼!此非儒生之迂论,乃风教之大防也。咸丰十年春,粤寇犯浙,杀掠甚惨。先是俗以二月十九日为观音大土诞日,凡杭州以至
外省郡县妇女,至天竺烧香者至无万数。而是日粤寇猝至,尽被
淫杀,或遂掳掠以去。号哭震天,尸血载路。呜呼!劫数之来,或非人力所能挽。而以深闺士女,无故出受其祸,此岂可诿诸气数者乎!记余少时,闻有妇女数千人,至普陀烧香。而海盗
蔡牵猝至,淫掠甚夥。又闻某年间,猝遇风飓,沉溺妇女烧香船楫无数。覆辙多不胜纪。而
愚夫愚妇,至死不悟。可哀也夫!
鄞东灵峰山,有葛仙翁祠。相传四月十日,其生日也。妇女往拜而买其度牒者,无虑数万人。且有谚云:“有人拜我生,送银一万两。”谓买其一牒,可当冥财万贯也。故贪痴婆子,以至少小闺女,奔走跋涉,较之请买他牒,尤为狂惑。吾姊适李氏者,少年守节,上事翁姑,下抚所后子,至成立,生平未尝不佞佛。然茹素诵经,自在斗室中,不轻出也。尝笑谓诸妇曰:“佛戒贪妄,今以数文钱而思一万两银之暴富,何贪如之!神仙纵不可知,顾安所得几万万银岁作拜生钱(此三字亦吾乡俗语)而用之不竭哉?此而可信,何妄如之!”葛牒谓之
灵峰牒,每岁卖牒钱至数千金。地方无赖,衙门胥吏,往与和尚瓜分之。既而海寇思夺其利,往劫牒钱,互相攻击,遂尽焚其宫观梵宇。于是僧人不能重建,搭草屋一间,届期又复卖牒。而愚夫妇往者,仍复不少。灰烬瓦砾中,匍匐泥首,珍重买一牒,以去光景,真不值一笑也(僧云:信男信女,能于瓦砾中虔诚往拜者,则功德倍于他时。以是愚夫妇惑之益甚)。
僧道愚惑平民,无论天神地?,皆有生日。乃至日月,亦有生日。称日谓之太阳星君;称月谓之太阴星君。明明日月也,再称之以星,庸妄如此!吾见省颁官历,本以十一月十九日,为太阳星君诞日。日之始生,必于十一月十九日!真是无理可诘者!而吾乡乃独以三月十九日,为
太阳生日。妇女至太阳殿中烧香、请牒,此固念佛陋习之一端,无足深责。特其必以三月十九日为太阳生日者,我仪图之,盖有故事焉。国家定鼎之初,吾乡遗老,最盛感怀故国,每以庄烈帝死社稷之日,私设野祭,相聚拜献。而事关禁忌,不敢明言,于是
姑妄言之曰:“此太阳生日之日也。”日以当君托生日,以代忌日。盖此日未必不召僧道为之追荐,青词黄疏中,亦必托之太阳,以愚僧道。彼僧道者,以其言出自士大夫之口,深信而不惑。至于遗老既尽,野祭无人,而僧道反援为故事,岁以为常。妇女无知,相沿成俗。此太阳生日所以不十一月十九日,而独三月十九日之故也。以遗民《黍离》《麦秀》之悲,转为僧道惑众敛钱之助,末流可痛恨,而其初事甚可感念者矣。
内典宜于山林隐逸。其文字别具一种清空兀?之气。天地之大,何所不有?听其存留而已,不必废斥也。其教人悔误,亦自具一片婆心。为后世恶俗禅林败坏本旨,遂令儒者疾之已甚耳。惟以帝王之尊,不务政教,而崇奉佛法,至于迎佛骨、供舍利、兴建一切、舍身为弟子,则为天下之害甚大。佛苟在世,必不愿其出此。
吾不佞佛,而颇喜其文字。每欲稍事观览,而至今未读也。少时常读《心经》及《金刚经》。盖《金刚经》是《心经》之传说耳。亦见《心经注释》数家,余辄谓其多谬。偶与友人论其章句,如云:“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碍。无?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
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云云。注家并以梦想字属上,颠倒为句。究竟字属下涅?
三世诸佛为句。余谓非也。此经大旨,劝人依般若波罗蜜多,故云能依此则此心可无?碍,此心能无?碍,故无有恐怖(一)、远离(二)、颠倒(三)、梦想究竟(四)诸境。非特学者能依此有如是功效。即昔者涅?
三世诸佛,亦以依此,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也。然则梦想究竟四字,自为句。不得分属之上下文也。盖既事之后,则心由境迁。而未事之先,则境由心造。所说四境,皆吾心意中自造之境,忽而恐怖,忽而远离。远离者,《孟子》所谓放心。《大学》所谓心不在焉者也,忽而颠倒。颠倒者,妄念也,
恶念也,忽而梦想究竟。梦想究竟者,凡常人闲居时,夜卧时,无论未事、当事、既事,无不
坐此四字也。苟能
心无?碍,则心地清净,一片光明。犹吾儒当意诚心正之时。焉得尚有此等心境乎!“梦想究竟”四字最妙,吾最爱之。以为状尽世人心境。无论富贵贫贱,君子、小人,无日无夜皆有究竟之梦想,奈何割裂分散之,使失却
妙谛耶!特地拈出,亦足自警。
卷二
《锦绣万花谷·翰苑门·著撰文名条》云:“五品以上曰诏,六品以下曰敕。“按今制五品以上曰诰命,六品以下曰敕命。唐武后名?,音照,改诏为制,旋复故称。南宋
史嵩之作相时,以
家讳改诏曰诰。此事想犹沿之耶?圣朝孝治天下,封生赠死,准其推?,可谓仁至义尽,毫发无遗憾矣。惟有不可解者,诰敕命词但论品级,不分职掌、科第。至于状元荣贵异常,而一旦封赠先世,则其命词与出数百金六品赀郎,丝毫无别。又且封赠母氏,无论前母、
后母、
嫡母、
庶母,同是此词,一无区别。如后母子之于
前母,代世迥隔,毫不相属,而制词盛称其
鞠育劬劳。恐九原有知,受之而不安也。翰林最多冗员。院中无甚公事,曷不使
分晰拟作,而教习大员删润之,以为定制乎?惜不闻言官入告之也。又卑品封赠一代,例准其本身应得诰敕,封赠祖父母。尤卑者无封赠,亦准其以本身应得敕命,?封父母。又如伯叔诸兄,舅父母、外祖父母、妻父母皆准以本身?封。真是曲体下情,广推恩典。愚谓当立条例,凡本身应得恩典,原准?封旁支,以至姻亲。然凡例无封赠者,或父母尚未?封,例
封一代者,或祖父母尚未?封,出为人后者,或本生父母尚未?封,其应得恩典,皆不准其先?旁支,与其姻亲。俟父母、祖父母、本生父母既得封赠,始准随意陈请。似亦教孝之一端也。又凡?封祖父母者,或遇其曾祖父母在堂,似当移其父母封典,?封曾祖父母。?封父母者,或遇其祖父母或曾祖父母在堂,似当移其本身封典?封最高一代之人。
盖
高年在堂,依然白丁,而子孙则并受国恩,
峨冠博带,似于圣朝教孝之义尚或未尽也。若其人本有官爵,不在此例。侯死,子复为列侯,则其母称太夫人。此古法也。父亡,而母以子官受封典,则加太字。此今制也。近有?绅家,父在,而其母以子故受封,署衔必欲加太字。
或与之争,则曰:“岂有因子封而可无太字者?”时余方病中,遣人晓之,始去太字。余谓此不必详引博考也。礼缘义生,王道不外人情。凡云太者,尊称也。家无二尊,岂有其夫或其姑犹在堂,而可凌越而妄自尊大之理?故既死,即无太字。犹子为天子,母曰皇太后。至于既崩,即去太字,曰某皇后以入庙?主先帝。固在也,上下大小虽迥然殊制,而其义则要自一贯。古人称公子、公孙、王子、王孙。是谓其人乃公之子,公之孙,王之子,王之孙也。然人之称王孙公子者,则其例如豪宗华胄,令子文孙,
贵介弟之属矣。
余谓此风实辟。自左氏之女公子,若依古人常例。当云公女。或公子,或公女子。不当云女公子也。
《三国志·袁绍传》注引《汉晋春秋》载,
审配与袁谭书曰:“先公废黜将军,以续贤兄立我将军,以为适嗣。先公谓将军为兄子,将军谓先公为叔父。”此本生父母不得称父母之证。程子曰:“为人后者,谓其所后为父母,谓其所生为伯叔父母。此天地之大义,生人之大伦,百世不可变易也。”又楼钥《攻?鬼集承议郎孙君墓志》述其父雪斋,自志云:“余祖生四子,次为十三伯父,次先考十七府君。余实十三伯父之子,命以为
先考嗣。七岁闻本生伯母及
先考之讣。”云云,是虽著本生而仍称伯母也。今人云,本生父本生母亦误。今人称其祖先,无论仕隐,皆曰公。乃至称帝王亦公之。如吾徐祖偃王,俗称偃王公。赵祖宋太祖,则曰太祖公。是降尊而卑矣。余每笑之。后见《晋书·夏统传》,统作慕歌,歌大禹功德。以己夏姓祖大禹,
直称禹为先公。如曰:“先公雅寓稽山,朝会万国。”是也。然则俗称亦是古法,
未可厚非之也。古人纪世,数其始,连身数之。其后,离身数之。自上而下,以始祖之孙为三世祖。自后而前,以曾祖之父为五世祖。是皆连身数之者也。后世或于曾祖之曾祖自称六世孙。称曾祖之父为四世祖。是皆离身数之者也。
文章家二例互用。阅者或不知其所用何例,遂至颠倒其世次。亦恨事也。或问究竟当用何例,余谓必当连身数之。古人纪世次之文,于史有之。而经无明文,然例有可旁推者。
《尚书》纪日,凡称几日,必连本日数之。如曰丙午,越三日戊申;乙卯,越三日丁巳;戊午,越七日甲子;丁卯,越七日癸酉,无不连前所纪之日合之后所纪之日以成数者。今用其例,以纪世数。如曰某甲越三世,某丙;某丁传七世,至某癸。至当不易,无可疑者。
梁玉绳瞥记云:“古人数世次,有连身、离身二法。而连身数者为多。”云云。然其下证引于连身数,仅引《后汉书·蔡邕传》一证,于离身数,则引颜鲁公《郭揆神道碑》、《欧阳?隹神道碑》、《殷践猷墓碣》、及
昌黎《薛戎墓志》、及柳州《表父神道》、及香山《李绅家庙碑》、《元微之
墓志》、《裴夫人李氏墓志》、及元微之《韦母段氏墓志》、及宋子京《贾令公
墓志》、及韩元吉《李文渊墓碑》。然则其前所云连身数为多者,连乃离之讹也。故末引南雷之言云:“数世以离身为是。”而己断之曰:“史书中二法并用,可不拘也。”愚谓皆非也,必当连身数之。
古人文章,必有所本。《史记》叙先世,往往逆推而上,云父曰某,母曰某氏。某之父曰某,母曰某氏。此法最古,本之《尔雅》者也。释亲云父为考,母为妣;父之考为王父,父之妣为王母;王父之考为曾祖王父,王父之妣为曾祖王母;曾祖王父之考为
高祖王父,曾祖王父之妣为高祖王母。
淳熙间,孝宗御书进呈,太上曰:“大哥近日笔力甚进。”按:高宗呼孝宗为大哥,是亦父呼其子也。俗呼兄为哥哥。《旧唐书》中有称父为哥者。后世乃以
阿哥呼其子,古今相反如此。《广韵》云:“今呼兄为哥,唐明皇称甯王为大哥。”是则以之称兄为最古矣。《旧唐书·王琚传》,明皇称父睿宗为
四哥。
《棣王传》棣王称父明皇为三哥。又高齐诸王,皆呼父为兄兄,母为家家,亦呼为姊。称尊祖为宗,颇不经见。高注《吕览·音初篇》
孔甲,禹后十四世,皋之父,发之祖,桀之宗。世称族属,自祖父母至兄,皆称家。弟妹以下,则云舍。其来久矣。《
颜氏家训》云:“子孙不得称家者,轻略之也。”班固书集云:“家孙今不行也,然舍亦家也。”不知此义何别。作文用典,何常之有?但视其上下文气何如耳。即如称谓,一端称男子曰兄弟,称女子曰姊妹。而苟以兄弟称姊妹,则必曰女兄、女弟。然而孟子曰:“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此兄弟岂得混于男子耶?妇称婿之父母曰舅姑,婿称妇之父母则必曰外舅外姑。然而《礼记·坊记》曰:“婿亲迎见于舅姑,舅姑承子以授婿。”此舅姑岂得混于婿父母耶?父之父曰大父,母之父则必曰
外大父。然而《汉书·娄敬传》曰:“岂曾闻外孙敢与大父亢礼哉?”此大父岂得混于己之祖父耶?
姜宸英《湛园札记》引《史记·二疏传》之“父子相随出关”,《后汉·蔡邕传》之“如臣父子欲相
伤陷”,《晋书》之“谢安自以父子名位太重”。谓皆以叔侄为父子。愚按:此是古人借用简易处,因上下文已明白。固不至疑为真父子也。正与《孟子》之称姊妹为兄弟,《坊记》之称外舅姑为舅姑相似。
《湛园札记》谓:“称姑者有二:一为妇于其夫之母,一为侄于其父之姊妹(按,此侄字姜意专属女子言之)。今以男子而称父之姊妹为姑,何以自别于妇人?古人称谓之间,字必有义。后人日趋便易,不悟其失,良可也。”愚按:此说非也。男女称谓必异,则父母、兄弟、姊妹、子孙之属,何以男子全无别于妇人耶?况《礼记》曰:“姑姊妹,女子子已嫁,而反兄弟,弗与同席而坐。”
《左传》曰:“天子求后于诸侯,诸侯对曰:‘夫妇所生若而人,妾妇之子若而人,无女,而有姊妹,及姑姊妹’。则曰:‘先守某公之遗女若而人’。”是皆明指男子言之。其他经传称姑者甚众。若男子不得称父姊妹为姑,则当何称耶?湛翁于此论之前,引《左传》无女而有姊妹及姑姊妹。疏引樊光曰:“若父之姊为姑姊,父之妹为姑妹”。《列女传》梁有节姑妹入火而杀其子。又《左传》
季武子以公姑姊妻邾庶,其疏曰:“或曰是父之姊。”云云。下始断以称姑有二,云云。其意似谓女子但称姑,男子则当称姑姊姑妹。此又非也。夫姑姊姑妹者,所以别姑于吾父之长幼也。男子当别,而女子即无庸别,已非通论。况《尔雅》明云:“父之姊妹曰姑。”《左传》明云:“侄其从姑。”皆指男子言之,何尝必称姑姊姑妹耶?且
古人称谓,亦有不可用之今日者。假令行文而曰:“某,吾姑姊也。某,吾姑妹也。”人且疑为姑女矣。今俗呼父之姊为姑妈,父之妹为小姑。犹古人姑姊姑妹意。而其称实男女同之。
《辍耕录》云:“娘字当作?襄。”《说文》云:“频扰也,肥大也。”今乃通为妇女之称。子谓母曰娘。而世谓稳婆曰老娘。”余按
稳婆称老娘,其来已久。常见唐宋人说部书中。俗复尊称之,呼为外婆。外婆者,俗所以称外祖母。盖欲其珍惜产母,如母之视女耳。而吾乡稳婆,闻呼外婆则喜,呼老娘则以为轻己。其实他乡郡县,称外祖母亦曰老娘。老娘即是外婆。
俗尚不同,遂不知二五即一十矣。《慈溪厉荃辑》有《事物异名录》中以踏逐娘为稳婆异名,而引《武林旧事》以为据。按《武林旧事》云:“宫中有娠,则令
踏逐老娘。”云云。老娘即是稳婆,而踏逐乃宋人方言,犹言寻觅也。此二字屡见《宋人地志》、《说部》诸书。竟作稳婆别号,?陋可笑。生产召稳婆,极当慎重。吾妇从兄朱石亭,有妹嫁洞桥楼小渊。既产子,胞衣已下。而稳婆以为未下也。复手探腹中,摘其肺
片许以出。顷刻产母颠蹶死。时石亭母方在。楼氏亲见此肺云:“极似猪肺。”其后家人买肺入厨下,母见之即哭。石亭家遂永不食肺。探腹取胞,事本险甚。故老成人谓胞不下,可以乱发触产妇喉中,产妇呕则胞自下。又谓如急不得他物,可即以产盆中血水,掬入妇口,而使呕恶也。故稳婆须召老成,及世业者。若楼氏稳婆。其事甚惨。特记之以为世戒。
古人称男子为
须眉。吾尝问友人:“须为男子所独,而眉则妇女皆有之,何以丈夫曰
须眉耶?”佥不能对。按《释名》云:“黛,代也。灭眉毛去之,以此画代其处也。”然后知古妇人皆灭去眉毛,故须画眉。则虽有如无,而丈夫可专其称矣。
今呼宰相为
中堂。《国史补》云:“宰相相呼,故曰
堂老。”
卢迈自河南簿为补阙;
郑余庆自汜水簿为察院;赵宗儒自陆浑簿为右拾遗。三主簿并为宰相。古人不拘资格如此!今世遇主簿、典史之属,目为“夜阴天”,谓其有降革而无升迁。“夜阴天”者,无星也。
尝闻诸久宦者云,最难堪是去任交代时。此时胥吏徒役,景象皆迥异寻常。无分升降也。《锦绣万花谷》引《九国志》云:“贾郁为仙游令,受代。有一吏酣。郁怒曰:‘吾当再典此邑,以惩汝辈’!吏扬言曰:‘公欲再作令,犹造铁船
渡海。’后郁果宰旧邑。时醉吏为库吏,盗官钱数万。郁批牍,尾云:‘窃铜镪以润家,非因鼓铸;造铁船而
渡海,不假炉锤。’决杖徒之。”氵存此辈意态,古今一律。谚云:“
不怕官,只怕管。”信哉。佐贰卑杂,得数千钱,便为人判事。每鄙而哀之。然元庆为主簿,至取十钱二十钱。时号
十钱主簿。则今时诸君,眼孔犹较大也。
《吕览·知度篇》:“
赵襄子之时,以
任登为中牟令。上计言于襄子曰:‘中牟有士,曰胆胥。已请见之。’襄子见而以为中大夫。相国曰:‘意者君耳,而未之目邪!为中大夫若此其易邪?非晋国之故。’襄子曰:‘吾举登也,已耳而目之矣’”。按计字见《周官》,后世大计本此。而襄子此事,尤与后世保举之法相类。督抚以大计之年,保举贤员送入引见。既引见,不复有所考较,即以荐者之言为信,而官之矣,而升擢之矣。
宋杨宣懿察之母,甚贤,能文,善教子。宣懿省试第二,报至,母大怒,曰:“此儿辱我如此!乃为人所压。若二郎及第时,不教人压。”却后其弟?果为状元。国朝乾隆六十年,乙卯科,王以钅吾中会元,报至,揭
报条堂左,母命移揭于右,曰:“
虚左,以待其兄揭状元
报条耳。”既而其兄以衔,果以是年大魁天下。此亦可与杨母并留佳话矣。
今学院试秀才,俗谓之考等第。《摭言》云:“天宝、开元间,有《神州等第录》,以记得人之盛。”定例,每三年学使视学将毕,举其文行优者,贡入太学,谓之优贡。浙江定额六人,乡试后,取各学官所举者试之学使署中。既取发榜,有正取,有备取,谓之草榜。乡试榜发,遇正取中有中举人者,则以
备取补之。重复出榜,谓之正榜。向例只试一场。道光癸卯年,有入奏者,谓当与拔贡一律加试一场。第一场
四书文二篇,第二场经解策论、五言八韵各一首。然拔贡入京朝考后,有一等、有二等、有御门之典。一等多以七品小京官用,二等或用知县,或用教官。其出身较举人为易。若优贡朝考,但有二等,不过准作贡生而已。盖上不御门,故无选用也。
国家待拔贡优于优贡。于是士子亦重视拔贡。其实优贡难而拔贡易。拔贡十二年一举,府学贡二人,
县学贡一人,即吾浙计之,凡九十四人;优贡三年一举,浙额六人。十二年四举,先后合计不过二十四人。且拔贡每县有之,无论其文风
如何,必当依例选拔。若优贡则非大郡县不易得也。故小州
僻县,有自开国以来不得科第者。而辄以拔贡、岁贡为土产。道光癸卯科,南海罗萝村师文俊,视学吾浙,优贡草榜正取六人。洪章伯昌燕第一,余第二,沈玉士熙龄第三,章采南?第四,诸葛榴生寿焘第五,金翰皋鹤清第六。是年,章伯、翰皋中乡举,补以余金坡銮、顾奏云成俊。其后翰皋中道光乙巳榜眼,采南中咸丰壬子状元,章伯中咸丰丙辰探花。草榜六人中,而鼎甲备焉。亦科场佳话也。
萝村师得人之盛,为近来学使所仅见。一经赏识,多掇科第以去。其待士子,一番热肠。真使受者感激不尽。即以余所身受者言之,凡教官举优行于学使,必以
苞苴。余恶之,不愿举也。师按临至宁波,岁试毕,即问府学教官:“何以不举
徐时栋?”方雪斋成?诡对曰:“某固举之,以其患病初愈,恐连日应试不能支耳。”师信其言曰:“当为补举之。”及科试,凡向例当连日试者,皆改定日期。余凡应五试,无不间日者。始亦不觉,后闻方言,乃知试期为余而改。其曲体士心如此!癸卯九月,余同弟子舟时梁谒师杭州。师言迩来咳嗽大作,精力不支,还朝后当以病乞休。及还朝召对,圣恩优渥,由通副氵存升至工侍。师勉力视事,未敢告退。既而奉命相视陵寝,归后病大作,遂以病告。乙巳冬间事也。
明年秋,江南当阅。兵部以在任诸臣名列单请旨。上顾问:“罗文俊病愈否?”答云:“未也。”又问:“何时可痊”?答云:“久病,恐一时难愈”。乃命周芝台师祖培典试浙江。
撤棘后往江南。是时萝村师尚养病
京邸也。丁未春,余应礼部试入都,师以病不接一客,而独召余至邸,慰勉甚至。余下第南归,闻师亦以是年夏归里。不数年,遽赴道山。痛哉!师为人真恳笃挚。在浙三载,大得士心。还朝以后,盛被宣庙知遇,一岁数迁。凡遇科场,无不与者。??大用,而以病去。天下惜之。师少年荼苦。
髫时里中大疫,师家伯叔群从十余人,死亡殆尽,惟师及太夫人与一妹无恙耳。太夫人教师成立,故师绘《纺灯课子图》以志痛。丁未三月,余谒师
京邸,师以是图命题。逡巡不敢下笔,至今以为恨。
道光二十六年,丙午科,浙江乡试填榜,填至六十六名,诸公座皆小憩点心。监临语主试,谓浙中有郑训成者(归安人),已曾三中副车,今科得勿又在此数乎?及填六十七名,拆弥封传唱,正是此公,相与大笑。而第一名则嘉兴张庆荣叔未先生、廷济之子也(嘉庆戊午解元),时先生犹健在。时有“乡荐四科郑”、“秋元两世张”之谣。是年试毕,余与李莲史世濂、冯午卿?同归,舟泊越城,或往神词中问签。签云:“刀剑之金,利不多有。(第三句忘之矣),文光射斗。”
余笑曰:“吾获隽矣。”诸君问故。余曰:“星家者言,壬申癸酉刀剑金,今舟中无此二年生者,故曰不多有。壬申癸酉既不多有,则吾甲戌自当首屈一指。而文光射斗四字,必是名数,岂余应中第七名耶?”后余中二十名。或曰:“斗字从二从十,故二十也。”神亦灵验乎哉!司马郎十二试经为童子。郎监试者以朗身体壮大,疑其
匿年。劾问。然则古时固有
匿年之禁,今日就试者无不匿年。究之,甚觉无谓。吾幼时试童子,亦匿三年。后既达籍于部,不能追改。甚悔之。今世以试年为册年,谓填写于册也。吾试童子,匿三年;子舟匿二年。吾以甲戌十一月生,子舟以丙子四月生。及癸卯,余得优贡,子舟中乡举,并刻行卷。书履历年岁,一时未及检点,改年不改月,于是吾以丁丑十一月生,子舟以戊寅四月生。或见而疑之曰:“闻二君同母者也,天下岂有隔四月复生子者耶?”闻之不觉自笑,甚矣作伪之拙也。吾师程朗岑先生璋令鄞,试儒童,坐厅事,命题不翻四书。误记“仕而优”章上下句,以“则仕仕”三字为题。满场哗然。先生谦谢诸生,谓
一行作吏,经学荒疏,勿罪也。乃以“铁
铸错”三字为诗题,以志过。及府试日,吕仲英师口以两士字为首题,已冠怀居章,未冠尹士语人章。以两干字为次题,已冠公刘好货章,未冠太师适齐章。于是,吾乡俞西岚广文戏为联云:“程令荒疏,误记四书联仕仕;吕公乖巧,倒填两士作干干”。朗岑师精敏有吏才,怀抱亦极风雅,偶然错误,不必为先生讳也。又《论语》此两句前人往往误记,《金楼子·立言篇》云:“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学而优则仕,
仕而优则学。古人之风也。”云云。亦倒其上下句。偶读《金楼子》至此,却忆往事,漫识之(《
玉篇·人部》仕字下,引《论语》此二句亦倒)。
近时试官及村塾师,以“黄花如散金”命题者,官师生徒并以黄花指菊花。盖因菊有黄花,遂无黄花而非菊矣。按此本《张季鹰杂诗》中语。太白《送张十一游东吴》诗,所谓“
张翰黄花句,风流五百年”者也。季鹰诗云:“暮春和气应,白日照园林。青条若总翠,黄花如散金。”不应三月中乃有菊花也。取士,舍诗赋用经术,将使学者穷经明理,以通达乎修齐治平之道。由
空言以至实用。其法何尝不美。但必强天下万世学者,奉一先生之说以为程式。则性灵泊没尽矣!近世学者,但须一部高头讲章,几篇时调墨卷,便可历取科第,置身清要,读书真复何用哉?
朱光庭疏请诸经论孟各试大义,仍须先本注疏之说。或注疏违圣人之意,则先驳其注疏所以违之之说,然后断以
己见,及诸家之说。以义理通、文采优者为上;义理通、文采粗者为次;义理不通,虽有虚文,不合格。按果如此,则士子尚知读书穷究义理,而经学不致尽废也(明人应试之文,尚有纠正旧说者)。“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道光丁未会试题也。是科,余与张诗农编修庭学同号舍,来相商曰:“此题颇难。”余曰:“无佳文耳,题则何难之有”?曰:“但说贤贤亲亲,固不难,不知贤贤是说谟烈,亲亲是说统绪”。余
惊问:“何出?”曰:“讲章如此。”余笑曰:“讲章何足道?此岂圣经贤传耶!而从之耶?”
诗农亦然余言。然是年时文名手,往往为讲章所误,东牵西扯,至于
格格不能吐矣。又次题为“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夫子明明说有之,而讲章必云无之。讲章之可恶如此!
前辈时文家,虽极陈腐,犹知读书。今则周、程、张、朱,尚有知者;汉、唐、宋、元,几不识何代矣。即使满纸
典丽奥博,亦不过从经。余必读百子、金丹等摘本,稗贩而来,古书在今日真复何用?尝有“岁寒然后知松柏”,题文用“松耶?柏耶?”四字,子贡曰:“纣之不善”题文用“吾岂知纣之善否哉?”八字,士大夫满座皆瞠目咋舌,不知所云。或曰此必成语,或曰必怪僻子书中语。而不知一用《齐策》中太子建事,一用《晋语》中骊姬之言。《国语》、《国策》竟成僻书,可叹哉。
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凡整顿风教,其权必操之于上也。欲正文体,则必自试官始。宋嘉?初,士好新奇。僻涩语则如“狼子豹孙,林林逐逐。”怪诞语则如“周公怦图,禹操畚锸,傅说
负版筑来筑太平之基。”及欧公知贡举,力惩其弊,而士风丕变(见欧公事迹)。盖主持于试官,则其教易而速也。道光季年,试官偶取选体文数篇,其后寻摘剽窃,人人效之。而僻涩怪诞之语,亦复不亚嘉?矣。时无庐陵,反谓是
典博华丽。风趋而上。异哉!本朝诸家核刊古书,
迥胜前代。惟惩妄改之弊习,而过于泥古,亦其失也。又有最失者,凡孔子讳,但缺中直,是大不敬也。谨按
圣讳与
庙讳,
同载在
功令,俱宜避写。今刻古书,凡遇
庙讳,而知改写。此尚是字同义异,固非真正称犯也。而古书如《庄子》、
《墨子》、《吕览》,下至唐人之诗,所云孔某者,是真正称犯之。而可以但缺一笔乎?愚谓凡刻古书者,遇此字如邱陵之类,非正称者,则遵功令写作邱。其正称孔子者当尽改为某字。而欲存其旧,则于书中,第一见注其下云:原本
直称圣讳,今悉改作某字,后仿此。如是则敬圣存古两得之矣。避讳之字,有可代者,有必不可代者。世盛称白香山《性习相远近赋》起句之“下自人,上达君,咸德以慎立,而性由习分”,以为发端之佳者。然“下自民,上达君。”则通。今避太宗讳云:“下自人,上达君。”则岂君非人耶?语殊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