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北山
《诗经》作品
《小雅·北山》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此诗是作者劳于王事而发出的不平之鸣,其主要内容是怨刺役使不均,“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是诗的主题所在。全诗六章,前三章每章六句,后三章每章四句,运用对比和排比手法批判了上层统治者的骄奢淫逸,给人以强烈的震撼力。
作品原文
小雅①·北山
陟彼北山②,言采其杞③。偕偕士子④,朝夕从事。王事靡盬⑤,忧我父母⑥。
溥天之下⑦,莫非王土;率土之滨⑧,莫非王臣。大夫不均⑨,我从事独贤⑩。
四牡彭彭⑪,王事傍傍⑫。嘉我未老⑬,鲜我方将⑭。旅力方刚⑮,经营四方⑯。
或燕燕居息⑰,或尽瘁事国⑱;或息偃在床⑲,或不已于行⑳。
或不知叫号㉑,或惨惨劬劳㉒;或栖迟偃仰㉓,或王事鞅掌㉔。
或湛乐饮酒㉕,或惨惨畏咎㉖;或出入风议㉗,或靡事不为㉘。
注释译文
词句注释
①小雅:《诗经》中“雅”部分,分为大雅、小雅,合称“二雅”。雅,雅乐,即正调,指当时西周都城镐京地区的诗歌乐调。小雅部分今存七十四篇。
②陟(zhì):登,升。
③言:语助词。杞:枸杞,落叶灌木,果实入药,有滋补功用。
④偕(xié)偕:健壮貌。士:周王朝或诸侯国的低级官员。周时官员分卿、大夫、士三等,士的职级最低,士子是这些低级官员的通名。
⑤靡(mǐ)盬(gǔ):无休止。
⑥忧我父母:为父母无人服侍而忧心。
⑦溥(pǔ):古本作“普”,大,全。
⑧率土之滨:四海之内。古人以为中国大陆四周环海,自四面海滨之内的土地是中国领土。《尔雅》:“率,自也。”
⑨大夫:指执政大臣。
⑩贤:多,劳。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贤之本义为多……事多者必劳,故贤为多,即为劳。”
⑪牡:公马。周时用四马驾车。彭彭:形容马奔走不息。
⑫傍傍:急急忙忙。
⑬嘉:嘉许,称赞,夸奖。
⑭鲜(xiǎn):称赞。《郑笺》:“嘉、鲜,皆善也。”方将:正壮。将,强壮。
⑮旅力:体力。旅,通“膂”。
⑯经营:规划治理,此处指操劳办事。
⑰燕燕:安闲自得貌。居息:家中休息。
⑱尽瘁:尽心竭力
⑲息偃:躺着休息。偃,仰卧。
⑳不已:不止。行(háng):道路。
㉑叫号(háo):呼号。《毛传》:“叫呼号召。”
㉒惨惨:又作“懆懆”,忧虑不安貌。劬(qú)劳:辛勤劳苦。
㉓栖迟:休息游乐。
㉔鞅(yāng)掌:事多繁忙,烦劳不堪貌。钱澄之田间诗学》:“鞅掌,即指勤于驰驱,掌不离鞅,犹言身不离鞍马耳。”
㉕湛(dān)乐:过度享乐。湛,同“耽”,沉湎。
㉖畏咎(jiù):怕出差错获罪招祸。
㉗风议:放言高论,空发议论不做事。
㉘靡事:无事。为:作。
白话译文
我一步步登上高高的北山,一颗颗采撷着红红的枸杞。像我这样身强力壮的士子,每天起早拉晚忙得不停息。国君家的公事无尽又无休,最忧心无闲问候父母起居!
你看广褒无垠的普天之下,没有一处不是国君的封土;你看各处封土的天边尽头,没有一人不是国君的奴仆;可叹那大夫分配劳役不公,唯独让我为国事如此劳苦!
四匹雄壮的马儿奔走蹚蹚,我为国君公事不停地奔忙。国君忙不迭赞我宝刀未老,啧啧称赞我正当年富力强。我自我感觉也是膂力正壮,尽心尽力地奔波经营四方。
但我看到有的人静享安乐,有的人鞠躬尽瘁操劳国事;有的人安睡在床高卧不起,有的人奔波不停劳作不止;
有的人不闻不问百姓号叫,有的人勤政不息忧心烦恼;有的人早睡晚起高枕无忧,有的人忙于国事长期操劳;
有的人完全沉溺饮酒作乐,有的人谨小慎微不敢承担;有的人出来进去高谈阔论,有的人忙里忙外万事都干!
创作背景
这是周朝一位士人因怨恨大夫分配工作劳逸不均而创作的诗歌。《毛诗序》曰:“《北山》,大夫刺幽王也。役使不均,己劳于从事而不得养其父母也。”《诗》三家和唐、宋疏传均无异辞。这个题解,袭自孟子的诗说,《孟子·万章上》论此诗诗义是“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作者的身份,孟子没有指明,因为作者已自称“士子”。汉、唐诸家却提高了作者身份,连宋人也谓“大夫行役而作”(朱熹诗集传》),不合诗义。清姚际恒《诗经通论》还作者以本来身份,才明确地说:“此为为士者所作以怨大夫也,故曰‘偕偕士子’,曰‘大夫不均’,有明文矣。”
周代社会和政权是按严密的宗法制度组织的,王和诸侯的官员,分为卿、大夫、士三等,等级森严,上下尊卑的地位不可逾越,完全按照血缘关系的远近亲疏规定地位的尊卑。士属于最低的阶层,在统治阶级内部处于最受役使和压抑的地位。《诗经》中有不少诗篇描写这个阶层的辛劳和痛楚,抒发他们的苦闷和不满,从而在客观上暴露了统治阶级内部上下关系的深刻矛盾,反映了宗法等级社会的不平等性及其隐患。《小雅·北山》即为其中之一。
作品鉴赏
整体赏析
《小雅·北山》一诗着重通过对劳役不均的怨刺,揭露了统治阶级上层的腐朽和下层的怨愤,是怨刺诗中突出的篇章。前三章陈述士的工作繁重、朝夕勤劳、四方奔波,发出“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的怨愤。“嘉我未老”三句典型地勾画了大夫役使下属的手腕,他又是赞扬,又是夸奖,活现了统治者驭下的嘴脸。
诗的兴起很自然,“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兴语显然有民歌的影响。接着便是“偕偕士子,朝夕从事”,部分点到主题,且点到为止。以下用了“王事靡盬”这一熟句,结穴到“忧我父母”。不“忧我”而“忧我父母”,《孟子》谓为劳于王事不得养父母,则立言在孝的观念,算是看到了诗句的表层。更进一层,这话则有类唐人“无那金闺万里愁”之写法,撇开一身之忧苦,牵入亲人,意味倍加丰厚。第二章进而要点到全部的主题:“不均”。却又欲进先退,欲夺故予,先承认国家服役的合于天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四句后来成为封建时代的名言(《左传》昭七年有“天子经略,诸侯正封,古之制也。封略之内,何非君土?食土之毛,何非王臣”意同语近),就在于它用铿锵的语言讲出了“君权神授”天下一家的大道理。诗人并没有超越时代限制,他不敢将矛头指向更上级,因而只能不满于高他一等的“大夫”了。尽管打了折扣,诗人终于还是揭露了“不均”不公的社会现实。章末说“我从事独贤”,这“独贤”二字,前人或以为“奇峭”(孙鑛),或以为“不必深解”。其实这是很高明的反讽之语,即钟惺所谓:“嘉我未老三句,似为独贤二字下一注脚,笔端之妙如此。”第三章抒情主人公登场亮相:他驾着驷马,经营四方,疲于奔命,不敢渎职。这里专门转述了似乎是出于顶头上司“大夫”的话:“嘉我未老,鲜我方将,旅力方刚”,真是生动形象极了。讽刺见于无形之中,作者写实手段真正到了家。
后三章广泛运用对比手法,十二句接连铺陈十二种现象,每两种现象是一个对比,通过六个对比,描写了大夫和士这两个对立的形象。大夫成天安闲舒适,在家里高枕无忧,饮酒享乐睡大觉,什么征发号召不闻不问,吃饱睡足闲磕牙,自己不干,谁干却去挑谁的错,说谁的闲话。士却被这样的大夫役使,他尽心竭力,奔走不息,辛苦劳累,忙忙碌碌,什么事都得去干,还成天提心吊胆,生怕出了差错,被上司治罪。这样两种对立的形象,用比较的方式对列出来,就使好与坏、善与恶、美与丑在比较中得到鉴别,从而暴露了不合理的等级社会的不平等事实及其不合理性。在对比之后全诗戛然而止,没有评论,也没有抒发感慨。通过鲜明的对比,读者可以自然地得出结论,多让读者去体味涵咏,不必直写。所以,吴闿生诗义会通》评论这是“妙笔”。
韩愈的著名长篇五言古诗《南山》,其中有两段,一段连用十九个以“或”字起句的句子,另一段连用三十个以“或”字起句的句子,都是两句一对比。很明显,韩愈借鉴了《小雅·北山》的这种手法。但是,韩愈的诗未免过于铺陈繁富,如沈德潜所批评:“然情不深而侈其辞,只是汉赋体段。”比较而言,韩愈诗不如《小雅·北山》情切而明晰。
第五章首句“或不知叫号”,现代学者多释为“呼叫号哭”,译释为“人间烦恼”(余冠英)、“悲号”(金启华)、“人叫号”(袁梅)、“放声大哭”和“民间疾苦”(程俊英)等等,多是说这位大夫听不到人民痛苦的怨诉或号哭。这样来译释,多少感到突兀、牵强,不很圆融。“叫号”一词,《毛传》解为:“叫呼号召。”《孔疏》解为:“叫号,连绵字……叫呼号召四字同义也。”傅恒等《诗义折中》解为:“耳不闻征发之声。”吴闿生《诗义会通》解为:“叫号,呼召也,不知上有征发呼召。”近人陈子展诗经直解》解为:“不知道有号召。”这些解释比较接近原义。照这样解释,诗中这位悠然自适、贪杯耽乐的大夫,根本不闻不问朝廷的征发呼召,除了吃喝玩乐睡大觉,就是闲聊扯淡。这个形象是比较丰满的。《诗经》的注疏遗产很丰富,有些旧注并没有错,不必曲为新说。
这篇诗在封建社会起到了讽谏作用。等级森严、任人唯亲的宗法等级制度,必然造成如《小雅·北山》诗中所描写的上层的腐败和下层的怨愤,统治阶级这种内部矛盾的进一步尖锐化,必将是内部的涣散、解体以至灭亡。所以,清高宗敕撰的《诗义折中》也强调说,劳逸不均就是“逸之无妨”和“劳而无功”,因此就会上层腐败,下层撂挑子,这是关系国家存亡之“大害”。诗中暴露的一些现象,在今天的现实中也是存在的。
名家点评
汉代杨赐:“而今所序用无佗德,有形埶(即势)者,旬日累迁,守真之徒,历载不转,劳逸无别,善恶同流,《北山》之诗,所为训作。”(《后汉书·杨赐传》)
宋代朱熹:“赋也。大夫行役而作此诗,自言陟彼北山而采杞以食者,皆强壮之人,而朝夕从事者也。盖以王事不可以不勤,是以贻我父母之忧耳!”(第二章)“赋也。言土之广,臣之众,而王不均平,使我从事独劳也。不斥王而曰大夫,不言独劳而曰独贤,诗人之忠厚如此!”(第三章)“赋也。言王之所以使我者,善我之未老而方壮,旅力可以经营四方尔。犹上章之言独贤也。”(第四章)“赋也。言役使之不均也。下章仿此。”(第五章)“赋也。言事烦劳,不暇为仪容也。”(《诗集传》)
明代钟惺:“‘独贤’字不必深解,‘嘉我未老’三句,似为‘独贤’二字下一注脚,笔端之妙如此。”(《诗评》)
清代姚际恒:“‘或’字作十二叠,甚奇;末句无收结,尤奇。”(《诗经通论》)
清代傅恒等:“或安居在家,或尽瘁于国,或高卧于床,或奔走于道,则劳乐大大悬殊矣,此不均之实也。或身不闻征伐之声,或面带忧苦之状;或退食从容而俯仰作态,或经理烦剧而仓卒失容,极言不均之致也,不止劳逸不均而已。或湛乐饮酒,则是既已逸矣,且深知逸之无妨,故愈耽于逸也;或惨惨畏咎,则是劳无功矣,且恐因劳而得过,反不如不劳也。或出入风议,则已不任劳,而转持劳者之短长;或靡事不为,则是勤劳王事之外,又畏风议之口而周旋弥缝之也,此则不均之大害,而不敢详言之矣。”(《诗经折中》)
清代方玉润:“然此诗则实士者之作无疑。前三章皆言一己独劳之故,尚属臣子分所应为,故不敢怨。末乃劳逸对举,两两相形,一直到底,不言怨而怨自深矣。此诗人善于立言处,固不徒以无数或字见局阵之奇也。”(《诗经原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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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修订时间:2023-08-31 0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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